他暗中打探过程家,最后圈定程家四娘子为最好人选,原本想她若是寻常小女娘,哪怕性情坏些,他不妨多加言辞恳切,笑容温柔,必能打动其为自己办事。
幸亏他那日灯会特特去看了看,隻那么几眼,他直觉这程四娘子和外面传言的绝不一样。
「女公子不如先问问我今日为何在此?」袁慎绕着圈子,「程将军大才,那日宜阳之战……」他还没说完,少商已经斜行数步,眼看就要绕过他回正堂而去。
袁慎身形一动,也不见跨过几步,正好拦住少商的去路。此时他已收起轻鬆的神情,凝重道:「少商君,这样未免有些失礼吧。」
少商神情冷漠,道:「你我素不相识,两家又无旧交,公子拦了我在此,才是失礼罢。」
其实此时风俗,男女大防并不严苛,不要说乡野之中就常见一起唱歌游玩的少年男女,就是贵胄世家中,相伴出游的未婚夫妻,相约在河祭私会的男女公子,也不是没有。
不过,任何时代都不会鼓吹放纵淫荡乱搞男女关係吧,谨慎点总没错。而且她的情况特殊,这不还有个厉害的萧主任嘛,回头捏住她的错处又得一通数落。
「公子大名,即便鄙陋如我也略有耳闻。」少商慢慢挪后几步,保持数步距离,「公子有话,不妨直说。此时此地寒风呼呼,小女子体弱难当,公子难道还要从盘古开天地说起?」
袁慎嘴角一弯:「好,少商君快人快语。那在下就直言了……」他顿一顿,才道,「女公子有所不知,在下实是有事相求。」
少商疑惑:「求我?」这姓袁的不论社会地位才学名声都远胜于自己,她能帮他作甚。哼,王者求青铜,非奸即盗!
「只求女公子给令三叔母桑夫人带句话。」袁慎展臂拂袖,躬身给少商作了个揖。
少商更疑惑了:「我家并不迂腐,袁公子有话直接登门与我三叔母说就是了,何必绕这样大的圈子呢……」
能这样简单就好了。袁慎苦笑道:「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缘故,在下无法对桑夫人直言,是以,是以只能请女公子烦劳了。这事说大也不大,说小……」
「喏。」少商忽道。
袁慎一愣,迟疑道:「你刚才说甚……?」
少商干脆道:「我答应了。你要我带什么话,说来便是。」
袁慎一阵默然。这女孩的言行他一样都没料中,明明他年龄大她许多,可却有一种平辈而论的感觉。他原先还带着大人逗小孩说话的笑意,如今不由得郑重起来,朗声道:「那么在下就多谢了。女公子只消对桑夫人说『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登兰台而遥望兮,神怳怳而外淫。故人所求,不过风息水声』即可。」
少商嘴角抽搐,心道:这还『即可』?!
袁慎见她半响无语,追问道:「女公子是否有为难之处?」
少商嗫嚅道:「能,能否将前面那些诗句去掉,只说最后一句?」
袁慎:……
荒坡,枯树,破山石。
冷阳,寒风,冰池塘。
袁慎觉得自己今日真是见识良多。
他面无表情道:「那两句不是诗,是司马夫子的赋。」还是最出名的之一。
少商也面无表情:「公子似乎正在求我办事。」
袁慎:……
所以,因为有求于人,就要抹杀士子之心将赋说成诗吗。她是赵高投的胎吗?!
袁慎闭了闭眼。他想自己和个书都没读几卷的小女娘斗什么气,才道:「成。女公子就传『故人牵挂,但求隻言片语以安心』,即可。」
少商点点头,也对袁慎躬身行了个礼,然后绕过他迅速走回去,走的及其干脆俐落。
袁慎转身目送,凝视女孩的背影许久。
适才他刚到这里时,只见那女孩缩成一小小的团,坐在圆石上垂头丧气,犹如一隻被雨水打湿无家可归的小鹌鹑,羽毛稀疏零落,可怜之极。谁知一闻有人靠近,她立刻竖起了全身的刺鬃,满身的警惕戒备,顷刻间,鹌鹑变刺猬了。
从他十四岁起,外面的小女娘见了他,不是脸红羞涩就是欣赏讚美,也有故意做出或奇异或高傲之举来引他注意的。但如程少商这样全然不是装出来的怀疑戒惧,甚至忙不迭跑路的,他实是生平头一遭。
不过袁慎很快就会知道,他对程家四娘子的见识依旧十分浅薄。
没错,因为某人根本不打算履行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