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代皇室的特别之处, 除了没有太后太妃,皇族的亲子感情都还算可以, 不像后来的皇帝连自己有几个孩子都弄不清楚。至少如今的皇帝清楚的记得自己每一个儿女的名字年龄配偶, 以及精确到月的生辰。
由于皇帝特殊的天秤座风格, 哪位儿女来自哪个肚皮比较容易记忆,如果排除五皇子, 那么肚皮来源的选项就只有两个。
和许多白手起家的开创者一样,皇帝虽已身居至尊之位,但还保有十分淳朴的普通人民情怀;为了使亲族之间的情意不至于随着地位升高而淡薄,皇帝每隔一两月必要行家宴,有时是大宴——将族中亲属尽皆宣来, 甚至搭上几位亲厚的同乡功臣勋贵,但多数是小宴——隻帝后妃及皇子公主数人。
今夜便是小宴, 而且人还不齐,三公主被勒令闭门思过,连累三驸马也没得出席,越妃照旧神隐——虽入宫进修才十天, 但少商已隐隐察觉,这位越妃娘娘基本处于无监管状态,皇帝没空管,皇后不想管。除了必要的公众场合她会和皇后妻贤妾卑做得好戏,其余场合是尽可能避免和皇后碰面。无需请安, 不用拜见, 导致少商至今还未见过这位娘娘。
为了避免疏离骨肉情分, 也没什么嫡的庶的废话规矩,席位一律按照年龄排布。右侧首座是太子夫妇,左侧首座则是二皇子夫妇,次下便是大公主和二公主相对而坐……然后令少商惊悚的来了,接下来坐在三皇子对面的居然是凌不疑和自己?!
眼见高贵的四五两位皇子和四五两位公主居然坐在自己下首,少商只觉得身处云端,两脚悬空,浑身的不自在。她从小就不是好学生,什么文艺汇演主持优秀学生嘉奖思政大会发言那是从来轮不到她的,因为成绩实在进步神速班主任或校长不得不当众表扬,他们那表情都跟生吞了十斤臭豆腐似的。
四公主眼中虽有不平但尚能掩饰,还强笑着朝少商举了举杯;五公主双目忿忿,若非帝后在场估计当面要喷火了,可惜隔着五皇子,这点热度传到少商这里不过是半盆泡脚水。
倒是五皇子眼神在少商身上来回漂移,笑的轻浮:「数日不见程娘子,倒是容貌愈盛了。」
凌不疑眉头一皱,谁知不等他发作,少商即以袖掩口轻笑,驾轻就熟的回道:「承蒙五殿下夸奖,多日不见,殿下似是又长高数寸呢。」耍流氓嘛,当她没见过啊。
五皇子脸色当即从轻浮的纨绔丝带儿僵硬成轻浮的萝卜色,皮埃斯,是胡萝卜。
其实五皇子长的不错,可惜身量实在含蓄了些,今年一十八岁了,非但不能和凌不疑三皇子这个级别比,四公主若每顿再多吃几碗饭没准就能追上了。上回宫筵,少商就听见二皇子对着五皇子又拍又笑,四皇子在旁凑趣的调侃他那垫了好几层的靴底。
鉴于其他皇子都生的人高马大,皇帝的基因显然没有任何问题,原因显然出在娇小瘦弱的徐美人身上——可惜这是个崇尚勇武炽烈的年代,推崇的是男子高大伟岸女子健美丰腴,目前没有娇小花美男的发挥余地。
少商叹口气,其实也没有她这样纤弱娇嫩小美女的发挥余地,也不知凌不疑哪隻眼睛抽搐了看上自己。
五皇子原本还想放两句狠话吓唬吓唬少商,凌不疑狠厉的眼神已经射了过来,他只好故作高傲的扭头闭嘴,挑剔宫婢服侍的这里那里不好。
少商扁扁嘴,向上首望去,只见徐美人谦卑的为皇后布菜端酒,躬身屈膝连头都不敢抬,挤的骆济通毫无用武之地,于是她朝少商无奈的笑笑后,自行提早下班了。
少商对着骆济通离去的背影羡慕的叹了口气,凑到凌不疑耳边:「你看你看,徐美人一直在看陛下呢,可惜陛下全没看见,她只好拼命挨着皇后。」
凌不疑没有搭话。只对着女孩粉嘟嘟的耳垂和侧颊看了半晌,烛光下,半透明的肌肤覆着稚气的细细绒毛,又娇又嫩……他慢慢捏拢掌心。
少商浑然不觉,继续兴致勃勃的东看西看——作为宫廷小透明,徐美人也只有这种场合还能稍露个面,不然估计皇帝都记不起她来了。
话说十八年前,宣后与越妃尚未磨合出融洽的相处方式,某日两人前后脚跟皇帝各吵了一架,然后双双紧闭宫门不让皇帝进去,皇帝怒而醉酒,接着就出了徐美人这个『意外』,继而引发五皇子这个『意外』。不过根据翟媪透露,徐美人也不算多无辜,不然一个外庭服侍的宫女是如何进到殿中内寝去发生『意外』的?其中企图借机攀龙附凤的人多了。
不过帝后妃三人,不是秉性厚道就是懒得理她,事后处置了一大批人,再给了个封号就算结案了。
此事的后续影响就是,皇帝的内寝中再无宫婢只有宦者,宣后和越妃也若有似无的达成了默契。即,谁惹事谁买单,谁吵架谁留宿,另一个绝不插手。
当然操作起来是有难度的。据骆济通私下里说,她小时候曾有一次皇帝和越妃吵的差点连南宫值守都听见了。皇帝大怒往长秋宫而来,结果皇后坚决不肯开门,还派人去给越妃拽了一段酸不溜丢的文,气的越妃赤足追过去,硬是将皇帝从长秋宫门外拖回。
听了这段往事,虽然刚被老皇帝训的好像龟孙子,但少商还是对他生出一股敬意。
「其实陛下是个好人呐。」少商望着相对而笑的帝后,由衷的叹息。
凌不疑看看侧旁的二公主夫妇,耳鬓厮磨的亲昵,浅笑低语;再看看侧对面的二皇子夫妇,也不知说到什么有趣的,二皇子妃还娇嗔着扶了二皇子的金冠一把。
他转头看看身侧的女孩,低声道:「少商,你看看我的发冠是不是歪了。」
少商扭头回来一看,笑的没心没肺:「没歪呀,好好的。」不过她终于还是记起不久前才答应皇帝的,伸长胳膊帮他正了正素银镶紫玉的束髮冠。
夏夜的宫殿里烛火通明,便是周围有冰盆凉扇,凌不疑依旧觉得气息濡惹,鼻端氤氲着女孩身上幽幽香氛,凑近时衣衫单薄下胸前微盈。
这时,皇后向下首轻举酒卮,众儿女们前一批后一批的直身回祝,这下少商就能清楚的分出这些皇子公主的肚皮原产地了。一二两位皇子是宣后所出,三四两位是越妃,一五两位公主是宣后生养,二三四位公主则是越妃,余下年岁尚小暂不注述。
皇帝犹如一个刚拉到投资的乡镇干部,笑的红光满面,自豪而殷切,指着少商向皇室家族笑言『十一郎之新妇,而后便是自家人了』。少商只好端着笑脸团团敬拜,活像一隻举着短短前蹄作揖的白胖吉娃娃。
二皇子妃面如满月,笑道:「我与少商妹妹一见如故,明日就算了,你在家好好歇息,等下回你再休沐,去我们府里游艺一番,我来设宴!」
太子妃低眉微笑:「二弟妇说笑了,少商妹妹矜持羞怯的很,我数次延请她去东宫,她没没去呢。」
少商心里轻笑,坚定的不加入战团,隻吃瓜。
二皇子妃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浑似不在意道:「要我呀,也不去东宫。已经天天在宫里了,转个头,东宫不还是在宫里吗。」她又朝少商道,「少商,我知道你事多,我也不难为你,什么时候得空了你再来我府罢。子晟,你若不放心,也一道来!」
二皇子原本一直皱着眉,好像谁欠了他钱没还似的,听到这句展眉道:「没错没错,子晟,到时你也来!」
此时,三皇子忽轻轻笑了起来,二皇子不悦了:「三弟,你笑什么!」三皇子缓缓切着炙肉,道:「无甚,我只是想起了子晟刚进宫那时,不知是谁仗着身高力壮时时欺侮之。这些年方才屡屡示好,是否为时已晚矣。」
二皇子涨红了脸:「那那,那不是年幼无知嘛……」
四皇子嗤笑道:「二皇兄,你那时还算小呀,你都有姬妾有孕了!」
太子头痛:「哎呀呀,你们都别吵了…怎么动不动就吵起来呀…」
「老四关你什么事!」二皇子起身怒斥,「我和子晟再吵再闹,那也是在母后宫里一道长大的,胜于你们这些,哼哼,你们这些……」
此时皇帝眉头一皱,似是不悦。
大驸马甚是警觉,察言观色后低声喝止:「二殿下切莫胡言!」同时右肘轻触大公主,大公主看丈夫眼色立刻会意,强笑道:「都是骨肉至亲,都是宫里一起长大的,子晟与我们手足无甚分别。……二弟,还不坐下!」
皇帝慢慢鬆开眉头,转而道:「子逊,辟雍修的如何了?」
大驸马笑道:「臣与诸位大儒参周礼中所记载诸项规例,已修整到圆壁了。」
「哦,这么快。」
大驸马拱手:「陛下若是放心不下,不如去看看。」
皇帝神色愉悦的一挥手:「事情嘱託给子逊,朕总是放心的。」
听到皇帝嘉奖,大驸马本就生的英俊,此时一派骄矜自负,光耀雍容。
大公主得意道:「父皇,我上回不是跟你说了嘛,子逊最爱听您夸奖,他又是个老实人,会将您一字一句都当真的!您今日这一夸呀他没准连出去的宫门都找不着了!修缮辟雍这样的大事还得您亲自看着。您若甩手不管,回头子逊有不合礼之处叫人参了,可都怪您。」
皇帝似乎甚为宠爱这位巧嘴的长女,抚须连笑:「你呀你,什么话都教你说尽了!」笑了片刻,眼光一转,指着二驸马笑道:「你呢,还是整日吟诗作曲,妇唱夫随?」
二驸马甚是和气儒雅,与佩琪爸爸的太子是同一系列,只听他笑道:「诸人诸样,诸般才能。子逊兄大才,儿臣如何敢比。儿臣愿循黄老之道,淡泊无为,与公主终老青山绿水之畔,清歌妙舞,吟诵一生。」
二公主对丈夫深情一笑,转而笑着埋怨道:「父皇真是的,您有这么多能干的儿子臣子,就不能叫我们偷偷懒么。回头我俩作了新曲编了新舞,就不给您看了!」
「好好好!」皇帝嘴里骂着,眼中满是喜爱之意,「你们爱吟诗就吟诗,爱跳舞就跳舞,好在你俩的老父亲还算薄有家财,就是你们无所事事也饿不死你们!」
「可不是?」二公主神色柔婉调皮,「谁叫儿臣和您郎婿会投胎呢,既投了好人家,又投了这样大好的太平盛世!」
皇帝龙颜大悦,略带几分醉意,重重一掌拍在食案上:「说的好!盛世朕不敢夸口,可这天下终是在朕的手中慢慢太平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