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哐当。
透明的罐子在阳光下摇动。
上面贴着手写的标签:司疆所属。
他把自己的宝物好生安置在沙发上,再拿起抹布,打扫卫生。
其实房子里没有太多需要打扫卫生的地方,家具少,活动范围有限,很多区域一直是封闭状态,即使堆了灰,宗盐也极少去打开。
她与司疆就一直生活在客厅这片区域。
司疆也不是个会搞卫生的人,他这辈子就没动过几次手,只是眼瞅着,天气越来越冷,竟一眨眼,快临近过年了。
一般人的家庭,在过年前,都是会大扫除的。
不过在司家的别墅里,都是佣人在忙活这些。以前老人还在时,司疆是随着爸妈去老宅子里过年,一大家子人,各怀鬼胎,满腹算计。除夕过后,他就又被带着去各处拜年,参加活动。
一家三口,很少正经坐下来,吃一顿年夜饭。
等到年节过了,司父司母就各自散开,去忙自己的公务,司疆被留在家中。
他嫌那个大别墅冷清,就会去找陈柏和狐朋狗友寻热闹,酒杯共举之际,也能忘却很多烦恼。
只是等夜深了,各自都归了家,他便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打开电视,外放声音,和手机里各种来奉承拜年的人聊天。
如今,他也不是司少了,这个新年很特殊,他也想过一过。
当走到主卧时,司疆犹豫了下,还是推门进去了。
主人之前让他进来取过衣服,应该不会反对他进这屋吧。
他扛着拖把,有一下没一下地拖动着,这里面比他想象得干净许多,好似一直有人打理。
房间里很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梳妆台和床头柜。
梳妆柜上空空如也,镜子也被罩了起来。
司疆观察着这个神秘的主卧,心里猜想,之前住这里的人会是谁?应该不是宗盐,宗盐不像会用梳妆台的人。那大概率就是她的父母了,只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记得宗盐就只剩下一个父亲了。
那个父亲只来过学校一次,正是第一次宗盐被班里人欺负,双方都动了手,学校便请家长。
司疆在一旁看戏,就见到一个醉醺醺的男人走进办公室,没过多久,就领着宗盐走了。
后来他听其他人说,宗盐的父亲压根不在意她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直接压着宗盐道歉,还跟老师说,以后有事别找他。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宗盐的背后,是没有任何人的。
她是一个可以随意欺负的对象。
想到这里,司疆握紧了木杆,惊慌地甩头,不要再想了,司疆,不要去想这些事。他对主人做过那么多肮脏的坏事,根本无法被原谅,如果主人记起来,计较起来,那他该怎么办?
他做什么,都无法弥补。
一想到那样的场景,想到自己可能会像那天晚上,被丢弃在黑暗里,司疆便无法呼吸。
打扫卫生,对,现在他在打扫卫生。
司疆把拖把放到一边,擦拭床头柜,发现有一层没有关紧。
鬼使神差地,他把那层抽屉拉开了。
里面只是一些杂物,还有两张照片。
司疆擦了擦手,拿起那两张照片,一张很旧了,还有些发皱,似乎是被水浸泡过。
上面是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年轻女人,抱着一个婴儿,静静地朝镜头微笑。
另一张,是婚纱照,还是那个女人,只是老了许多,和另一个年轻男人的婚纱照。
司疆认出来了,就是那个走进办公室的男人。
原来,那不是宗盐的亲生父亲,而是继父。
他有些发愣,心里不知道想了什么,最终把照片好好地放了回去。
“司疆?”
门外传来宗盐的声音。
主人回来了!
他连忙带着拖把,出去迎接。
“主人,你回来了。”
左手拖把,右手抹布,他乖巧地站到宗盐面前。
“嗯。”
宗盐看了眼他跑过来的方向,又看他左右飘忽的眼神,没有说什么。
“你在搞卫生。”
“是的。”
司疆点头,讨功般回答:“快过年了,我想把家里整理整理。”
家里。
宗盐冷淡的表情松动了些许,接过拖把。
“一起吧。”
“好!”
有了另一个人的参与,整个屋子瞬间多了不少人气。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只有司疆一个人在,他又没什么事做,除了解决个人问题外,就只能捧着手机,看宗盐有没有回复短信。
除此之外,他不是睡觉,就是发呆。当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后,就冷清得可怕,他总是会抱着罐子躲到沙发上去,把牵引绳系上自己的项圈,然后开始数时间。
只要再等几个小时,主人就会回来的。他不会被遗忘在这里。这里可是他们俩的家。
只有一遍又一遍这样告诉自己,才能把阴魂不散的幻听挡在外边,逐渐消失。
每当宗盐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就是他最高兴的时候。
因为那个声音,意味着一切不安皆会被驱散,他的灵魂将会被牢牢束缚,不再被恶鬼带走。
“主人,你小时候家里怎么过年的?”
司疆好奇问道。
他不知道过年要准备些什么,或许宗盐了解呢?
过年?
春晚的节目声,混杂着脏话打骂,不过就是这些。
后来和生母继父一起,倒是也吃过一顿团圆饭,那是一个难得清静的除夕。
生母死后,过年,不过是继父喝醉发疯的新借口罢了。
“应该就是准备些好菜,看春晚,看烟花之类的吧。”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平常人家过年会干些什么,课文里提到过。
“那我们今年也这么准备好吗?”
司疆期待地看着她。
宗盐刚要说话,手机便响了,她瞥了眼在等待回复的司疆,还是先接了电话。
“宗盐学姐!”
里边传来清亮的少年音。
“是我,什么事?”
她的语气很温和,一点也不像她。
司疆就没见过宗盐这样,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对面那个男的是谁?
“没有打扰你吧?”
“没有。”
没有个屁,你打扰到我和她聊过年的事了!
“学姐你有空可以看看微信吗,明天就要期末考了,但是有几个题我还是搞不明白,好担心会挂科。”
“你成绩那么好,肯定都会。”
白袤的声音可怜兮兮的,又充满倾慕,任谁听了,都不会觉得麻烦。
更何况宗盐并不讨厌他,还答应了给他补课。
“行,我看一下,微信上聊。”
“谢谢学姐,学姐你真好,我等你!”
挂断电话,司疆的视线已经快把宗盐的手机看穿。
宗盐没有注意,只是接着手中的动作继续。
司疆却停下了,忍了又忍,忍了再忍,还是忍不住:“主人,这个男的是谁?”
话语中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酸意。
“一个学弟。”
“学弟?”
司疆磨牙,怎么会有一个什么学弟蹦出来和宗盐这么撒娇。
听得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主人和他很熟吗?”
他捏紧抹布。
“还行,他是个好人。”
宗盐一辈子没碰见过几个好人,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极高的评价了。
好人,好人?
多老土的词啊。
司疆已经忘记了原本要聊的过年的事,脑子里都是这个词。
就算他司疆以前再狂妄,他也有深刻的自知之明,那就是他绝不是一个好人。
如果他不是家里有钱,恐怕要被学校开除数次,进警察局里喝茶了。
目中无人,目无法纪,心情不好就惹事,惹完事就掏钱去摆平,摆不平,就摆平那个人。
更不用说他施加在宗盐身上五年的针对和欺凌。
面对面时极尽嘲讽,背后借刀杀人,受不了底层人在他面前有一丝傲气,穷人凭什么看不起他?凭什么不来讨好他谄媚他?
仿佛要把他们的傲骨碾碎了,看到对方脸上出现他熟悉的可悲神色,他才心情舒畅。
只是时过境迁,被敲碎骨头的人却成了他。
是他跪在以前看不起的人面前讨饶,是他没了宗盐就会崩溃,说到底,最可悲的人,何尝又不是他自己呢?
这么垃圾的自己能被宗盐接受,当她的宠物,还被好好对待,也不知道哪来的运气。
但是现在,宗盐终于认识了一个好人吗?
比他好很多倍吗。
宗盐,会想换一个宠物吗?
司疆只觉得脚下的土地突然开始塌陷,安身之处转瞬之间,摇摇欲坠。
该怎么办?
宗盐没察觉到司疆这么多心思。
唯一的异常便是晚上他又开始做噩梦了。
直到她掏出牵引绳,抓在自己手中。
宠物才勉强笑一笑。
但估计还是睡得一般,白天都在补觉。
没过多久,司疆现在脆弱的身体就开始抗议,发起高烧。
宗盐喂他吃了药,也给他敷了毛巾,都没起太大作用。
没办法,她便背着他,去了小区不远处的小诊所,让医生给他打了吊针。
司疆昏昏沉沉的,没有力气在意周边环境,只是把卫衣帽子拉起来,罩住了自己的头,戴着口罩,缩在又冷又硬的椅子上。
“主人。”
他极小声地喊着。
“我在。”
宗盐把手放到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不要抛弃我。
眼前的一切都是黑色的,周边的人流声越来越小,宗盐背着他逐渐走入一片与世隔绝的世界。
“应该退烧了,下来走吧。”
他还在贪恋宗盐身上的温度,宗盐却已经把他放了下来。
毕竟是个大男人,骨架在那,重得很,既然吊水后已经好了许多,就得自己走路。
“可是我看不见啊。”
司疆茫然道。
而且出门急,没来得及带上牵引。
宗盐给他戴上了眼罩,他从不知自己住的地方到底在哪一片区域,周边又是什么景观。
“跟我走就是。”
但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腕,纤细有力的手指扣住凸出的腕部关节,冰凉的体温与他相贴,明明是强势而具有掌控欲的动作,司疆却盲目地点头。
“嗯,我跟主人走。”
一路坑坑洼洼,竟也无人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