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时,倚在榻上的少女也刚巧抬头,两人视线相撞,那双前一秒还茫然无生气的小鹿眼瞬间露出晶亮的笑意。
宁宝珠顿觉将要脱口的刻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对着这张乖巧的脸,她实在狠不下心,况且对方张口便是绵绵软软的一句“宁姐姐”。
宁宝珠心里耻笑自己,竟和她那不值钱的哥哥一样,面对这温家女,生不出脾气。
不仅如此,还上赶着来送礼!
明明昨日是她兄长身边的小厮冒雨回到城外的庄子,命她无论如何都必须立刻回京,还需得半路捎上温雪杳他们。
合该是温家人谢她,兄长却命她只字不得提,只道是偶然路过。
今日又是,不过是兄长不愿捎她,害她淋了半刻雨,竟叫她这个国公府嫡女亲自上门送礼致歉。
她道的哪门子歉?
思及此,宁宝珠刚熄灭的火气不免又腾上头。她再了解自家兄长不过,若非昨日温雪杳身边跟着那来路不明的马奴,兄长也断不会拒绝她,当众拂了她的面子。
温雪杳见她出神,又唤了一句,边从小暑手中接过汤婆子,走上前塞进宁宝珠怀里。
她趿着鞋,将人拉着坐下。
“本该雪杳拿着谢礼登门同宁姐姐致谢的,怎得还能让宁姐姐跑一趟,还送这么好的老参来?”
宁宝珠闻言,面色缓和不少,捂着怀里的汤婆子也渐渐觉出热意。
温雪杳心细,同小暑使了个眼色,让她接过宁宝珠肩上的披风挂好。
宁宝珠刚想接话,说若非宁珩执意,她何错之有,才不愿来。又想到临行前,兄长那句冷冰冰的叮嘱——勿要提他。
肩膀一抖,嘟囔道:“给你你就收下,反正我们宁国公府也不缺这点儿东西。”
说罢,她视线一扫,看向温雪杳备下的礼盒,“至于你这东西,我就不收了,你若真想送,下次给我兄长就好。送进宁府的东西,未经他首肯,我可不敢要。”
温雪杳浅浅笑着应下。
宁宝珠又道:“总归我们宁国公府做事,是极周全的,不愿让人挑出半分错处。”
那这不周全,还让人挑出错的,说的就是她温雪杳了。
其实早在温雪杳欲与宁珩退婚的流言传出前,宁宝珠身为国公府嫡女,虽性子被养得骄纵了些,可待温雪杳却算得上是极和善的。
但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兄长的未婚妻移情别恋,对象还是处处不如他的马奴。
在宁宝珠看来,温雪杳此举不异于羞辱。
荒唐
那日藏在浑浊大雨下发生的事实在荒谬,远不止宁珩派贴身侍卫快马加鞭冒雨赶回庄上,让宁宝珠“顺路捎人”这一件。
不过,这其中隐秘,也只有宁珩的贴身侍卫宁十一一人知晓。
宁十一看了眼端坐在案前垂眸写字的世子,指骨匀称修长,骨节流畅,肤色冷白。执笔的手弯曲,手背上淡蓝色的筋脉细细流淌。
仿若玉雕的一双美人骨。
却看得人心里一阵惶恐。
谁能想到这位——上京城众人口中不近女色,清冷矜贵如谪仙,温润如玉的宁世子,竟能做出那等……荒唐事!
回想起那日,世子好端端在庄上待着,不知听暗卫同他说了何事,就即刻动身前往菩提寺。
抵达寺外,寻了一处偏僻地,漫不经心地淡淡开口,“去找到温府的马车。”
宁十一还以为世子是要寻那温家女。
下一句,却听他温声道:“将她的马车弄坏,做得隐蔽些。”
“她的马车?世子是说谁……”宁十一难以置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什么,想再次确认时,就见世子撩起眼皮。
半晌后,从容一笑,只是那笑意分毫不达眼底,“自然是我那未过门的妻子,温府嫡女,温家三小姐温雪杳的马车。”
世子是有意弄坏人家的马车,还佯装路过,让人三小姐不得不开口求他。
只不过,世子算有遗漏,未曾料到三小姐身边还跟着个碍眼的人……
“元烨。”温柔的声音落下。
宁珩收笔,最后一笔没稳住,大片墨汁氤开,几乎将那笺纸上的“烨”字完全染黑,辨不出原形。
宁十一心惊胆颤地将视线从案几上收回,不敢再看。
瞧这模样,说他家世子不喜女子的传言多半是假的。
但也未必,哪个男子得知未婚妻移情别恋,或也会在意一二,所以也不排除世子只是不允许有人这般作践他的颜面罢了。
清雅的梅花玉版笺上,冰裂梅花纹底渗进墨,也染成黑色,不复清透雅致之原貌。
雕刻着兽首的狼毫锋利地垂落,笔杆是一截白玉,无半丝杂色,泛着冷冽寒光。几根青白有力的指骨弯折,分毫不错地掐在笔端,掌控着它。
彻底将笺上二字,一笔划去。
宁珩这才抬首,如玉般的脸上露出清浅笑意,嗓音温润如常,语调平和,好似在谈论今晚月光凄凉,“元烨,真可惜,还不能让你死。”那样她会永远忘不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