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未时初刻,门前等候多时的黎至进屋。
白衡捧碗新药奉在床边,瞧见他入殿就晓得诵经时辰到了。
却作势打发:“娘娘今日身子不适,大抵是听不了经。”
黎至眉头一紧。
“你且再回去多替娘娘抄两卷经文,保佑她身子快快好起来。康公公没准过几日就要宣娘娘侍寝,这下急病怕又要耽搁。”
黎至闻声一怔,人站在门前光里,却觉得两眼发黑。
呼吸愕然重了许多,心口滚瓜烂熟的经文此刻犹如渔网绞缠在一块,怕是一句都诵不出了。
白衡好哄着,温声:“娘娘特意吩咐的药奴婢刚熬好,蜜饯也备好了,娘娘起身喝口药,身子要紧。”
许襄君这时从床榻里坐起,斜靠在床栏不愿看他,轻声:“今日本宫乏了不必诵,你回去吧。”
伸手出来准备取药。
黎至指腹碾紧衣角,盯紧那节腕子:“诵经哪有凭喜乐事闲身子好恶的,这才不诚。”
“娘娘既然要侍寝,多听听经许能对身子有益。”他往前走近几步。
许襄君听得腕子一颤,动作顿在空中。
白衡扭身大喝:“你个奴才胡诌什么,叫你退下便退下,胡言抗主可是要吃板子的。莫得了娘娘跟前儿几分脸便当自己是个物儿。”
许襄君这些许日子未见黎至这般主动,思绪凝了又凝。
“白衡出去,本宫今日不想听经,你且搬张矮案让他抄吧。到了时辰再进来。”
白衡怔愣片刻,连忙着人看办。
白衡前脚刚出殿,黎至后脚速步上前将她手中药碗接过,鼻下一嗅,直接将药掀倒进一旁盆栽中。
“你!”许襄君撑起身,眉眼间几许愁绪愠气,交杂在一块儿清冷又疏陌。
黎至走到案前坐下,研磨提笔开始默经,压声:“娘娘觉得服毒便可避开?”
许襄君咬唇,杏眸嗔瞪:“不然如何,我病得还不够久?拖都拖不过去。”
她小女子作态走近他案前,一把抽开他笔,压声怒咬:“夏明勤真够恶心!”
黎至一手浓墨,眉眼情绪轻淡,温声提点:“宫中慎言。”
看着他风轻云淡,许襄君更是生气,撑住案几凑近:“你作甚今日招惹我!”
黎至抬手揉碾她拧在一块的眉心,嗓音清朗:“你早早计算好了,如此作给我瞧是想我如何?”
许襄君一愣,两眼凝转:“我计算什么了。”
黎至瞧她装傻充愣,从她指腹间抽回笔,却小心翼翼不让浓墨沾染。
脸上无碍:“从入宫起你便计算好日后该如何献媚、如何承宠、如何逼迫我与你一道。”
“今日还请娘娘直言,你要我如何?”黎至提笔默经。
人坐得端正,下笔清新飘逸,看似随意布势,实则方圆兼备,一切了然于心。
这些折命的算计在黎至唇齿间不过寥寥几个字。
许襄君被剖的一清二白,塌肩,人乖巧半截。
黎至抬眸看她,笔下照旧龙飞凤舞,半响叹气:“逼我就范,不必自损。”
许襄君在他目光中游走几个来回,龇牙:“四十天,只有今日你主动与我说上这许多。不必自损,你却不是这样做的!”
黎至唇语踟蹰,顿半响:“你故意夜夜不盖被子想病久些,都是我替娘娘盖上的。他不值得你糟蹋身子,日后莫作,可好?”
一句让许襄君大喜,惊奇望向他。
黎至垂头敛神,细细默起经,仿若那些话不出自他口。
许襄君笑着正要凑近,白衡突然在门外跪拜大喊:“恭迎陛下,娘娘正在诵经祈福、静心。”
夏明勤厉声厉气:“襄君都病着还诵什么经,这等劳心伤身之事你们怎么也不拦着些!”
许襄君当即黑脸,瞧眼纹丝不动的黎至,两拳握紧,只差牙龈崩碎。
黎至轻声:“回去躺好,一切照旧即可。”
她愤恨起身,刚回床上放下帘子,夏明勤进门,赫然一嗓:“襄君身子如何?昨儿才听康灯说你好些,怎得今日就又 ”
人急匆匆往这边来,许襄君瞧着连忙往床里挪几寸。
夏明勤走到小案近处脚下滞涩一顿,看见黎至他一个震撼,身形板正,惊问:“可是黎探花?”
黎至朝他跪伏在地,声音嘶哑不复方才清朗:“小黎子叩见陛下,陛下安康万岁。”
此刻君臣礼视压身,那些牢狱中的绝望,腐刑前后心理创面通通如黑暗遮盖他视野,令黎至心神震荡。
肢体轻僵,骨子里开始腐烂,泡得他这一瞬几近欲死。
许襄君瞧着他跪便扎眼,咬牙切齿怒瞪夏明勤,只想将他扔出上辰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