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日里的饭食,到夜间的幼犬,莫说她贺七娘还没眼瞎,便是她真的目盲,只怕也能察觉到方砚清在同她怄气。
贺七娘想要问清楚,若是方砚清心疼小狗儿,不愿它跟着她一路奔波往伊州去的话,那她便正式将小狗儿托付给他先养着。
等她寻了阿耶回来,再去接小家伙回家。
结果,莫说归还衣裳,二人便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
那日的私塾之中,没有方砚清清朗的诵读声,也没有熟悉的青衫人影。
贺七娘牵着她的驴子,围着书塾找了一圈,都没能找到他。
最后,还是遇到了准备偷溜回家的村中小孩儿,她这才从旁人口中得知,原来方砚清竟是比她还要离开得早一些。
“贺家阿姊,方夫子已经同里正请辞了。老夫子说,方夫子这趟回家,应是不会再回来了”
孩童稚嫩的嗓音悦耳,落在贺七娘耳中,却实在刮得她耳朵生疼。
她也不知为何,听着那话,只是看着手中细细包好的衣物,就生出一种把它丢到村里的水塘里去的念头。
转念一想,贺七娘却又觉得,方砚清应是在将要赴东都赶考之前,想要回家一趟,这才会离了洛水村。
想到这处的贺七娘瞬时熄了念头,只将手中捧着的布包又仔细拍了拍灰,心道一声,说到底,前世她还是耽误、拖累了方砚清的。
当时,想着家门已落锁,再折回去一趟实在耽误时间,丢在书塾又怕占了后头夫子的地方,贺七娘便默默将这身衣服,塞进了自己随身的包裹里。
就这般带着它走了一路,竟是在这隔三差五的更换中,将它压到最下头来了。
将衣物拿出,放到膝上。
指尖无意识划过半旧衣衫的领,贺七娘在心底默默祝祷。
希望今生的你金榜题名、蟾宫折桂 ,得一个锦绣前程,并得金玉良缘。
011
◎到时给她点教训吧◎
当沿途草木由苍郁之态逐渐变作萧疏,当随意卷过的风,裹挟着沙尘浇得人灰头土脸。
贺七娘学着商队里其他人的模样,也用宽大的幂篱将头脸团团裹住,只露了一双眼睛。
今日走来,他们一路未歇,就是为着能够赶在城门落锁之前,进到秦州城里。
将出发时恨不得黏在身上的羊皮袄收好,贺七娘摸摸被日头晒得发烫的前额,怎么都想不明白。
明是在日头下行走时还会生出薄汗的季节,怎么一待暮色降下,呼啸的风席卷而过,就会有一股子冷意从四面八方袭来,浸透身上的衣物,拼了命地往人骨头缝里钻。
她从洛水村出发时,光顾着收拾轻便的行装,完全都没想着后头的路上还会有这样一茬等着。
方才收好的羊皮袄子,还是康氏夜宿时见她冻得不舍离开篝火,特意匀给贺七娘的。
当时,康氏谎称是自己穿得已经穿不下了旧袄,可贺七娘只消看一眼那干净齐整的袖口,又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全然是眼前萍水相逢之人,偷偷给予她的善意。
毕竟,这几晚若没有这件羊皮袄抵御寒意,她不得冻得大病一场才怪。
这般的善意,她贺七娘又该如何偿还一二呢?
正是想着,前头牵着驮了梨奴兄妹俩骆驼的康氏,却是停下了步子。
待贺七娘走到身边后,康氏才一面继续往前走,一面操着那口带了浓重口音的官话,笑得爽利。
“我男人叫我向你说,等进了秦州城,到时候去邸店住几天。”
“我们有些人手上的货也要在城里出了,你这几天可以在城里玩玩。陇右和你家,很不一样的。你别气会耽误几天。”
贺七娘同骆驼上的小梨奴做了个鬼脸,逗得她咯咯直笑。
心里却是想着,还好走了这许久,自己早已能理解康氏这口经常语序颠倒的官话。
点了点头,贺七娘应承道。
“一路看来,两地的确很不一样!”
“不过,康娘子你也别担心我会觉着被耽误。”
“先紧着你们的买卖忙。这都已进到陇右了,咱们好好休息几天,完全不打紧的。”
“再说了,这几天我也正好到城里去添身厚衣物。照这一阵风一阵凉的架势,我如今这身行头,是肯定撑不到伊州去的。”
闻言,康氏抬手拍了拍贺七娘的背,很是赞同。
“对的,薄了。得换厚的,还得有风帽那些才行。”
被康氏的手劲拍得身子往前一扑,贺七娘望着乐得不行的小梨奴兄妹俩,不好意思地笑。
听得康氏念了几句今后一定得再多吃些肉,队伍里却是突然爆发出一阵短促欢呼。
康氏踮脚望了一眼前头,将手朝前方一指,也笑得更是开怀了一些。
“七娘子,你看。我们快到秦州城了。”
忙上前几步,贺七娘在康氏身侧站定,同她一样踮起脚,朝前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