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里,她不光见了烂醉如泥,身下散了满地画卷的贵人。她还见着了画卷之上,一笔一划精致勾勒出来的女子容颜。
将醒酒汤随手搁在案上,佘青蕊蹲下身子,展开画卷。
在看清那女子容颜的一瞬,她心中陡然生出一个念头,那便是这带给过她无线折辱的“贵人”,眼睛只怕也是个瞎的。
若她为清丽,那画上女子,便如国色天香的牡丹。
若她为繁星,那画上女子,便如灿烂炽烈的艳阳。
这天与地一般的鸿沟,使得她就算穿上了那些华贵的衣裳,在这女子的画像面前,也如同是透穿了菩萨衣衫的猢狲一般,不堪入目。
既是如此,那人,怎的就将她当成这样一人的替代了呢?
画卷徐徐展开,右下角题字内隐隐透露出的女子身份,却令佘青蕊一时于喉头涌上酸水阵阵。她捂着嘴,不顾收拾这被她偷看过的画卷,飞快跑到甲板上,吐得昏天黑地。
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那画上的题字,以及暗藏在诗句之间的情意,就像是尖利的锥子,砸进她的脑仁,叫她头疼欲裂。
这,这,这
不知廉耻!卑鄙龌龊!寡廉鲜耻!无耻!无耻!肮脏!肮脏至极!
佘青蕊用尽毕身所会的所有言辞来唾骂那人,心头,却也因此诞生出一个冒险,但可求得九死一生的法子。
她转过身,将那人倾注了心血,精心描绘,却在无形中可以毁掉一位艳如骄阳一般贵女的画像,用剪子剪了个稀碎。
然后,她一件件脱去繁重的织锦宽袖袍,摘掉头上累赘的簪钗,却在贴身的小衣里缝上一个袋子,在里头塞进几枚赤金打造的花生。
这东西,是那人打来供她扔着玩儿的。纵是少了几颗,也并不显眼。
深夜,当船只行驶到离岸不远不近,看似水流湍急,佘青蕊却知这附近时有渔船在拂晓前出没的江段时,一声投水声打破寂静,了结了佘娘子的一生。
————
话音落下,油灯里的灯芯缓缓没入灯油,跳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
余青蕊看着眼前哭到不能自已的贺七娘,浅笑着揽过她的肩,不顾自己眼角潺潺落下的泪珠,只是将唇角扬得更高一些。
“船上无人知我自幼在江边长大,水性不错。他们只会以为我是太过伤心,这才投江寻死。”
“好在老天怜我,在我快要力竭之时,还真让我遇着了前来打鱼的渔船。我给了那位渔娘子一枚金花生,她却为我因落水落胎之事,自责哀哭许久。”
“我在她家中休养,她为我送信给青伍。当我见了青伍和小妹一路风尘仆仆赶来时,这才知晓,因我早亡,姑母过于自责,业已重病一场,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而青伍与小妹因我怨上了那家,自此,也变卖田地,离开绵水,去了邻县的书院求学”
“这再后来,便是我们姊弟三人奔走天涯,改了姓氏躲来伊州,好不容易,在这里活了下来。”
余青蕊虽是轻描淡写带过了他们姊弟三人离乡背井之事,但贺七娘凭着当初与阿耶各处游走之时的残存记忆,也能猜出一个弱女子,带着一双年幼的弟妹,会在这条路上走得有多难。
抬手回抱住余青蕊,贺七娘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撒娇与耍赖。
“我不管,反正我只认余家阿姊,旁的,我不认得。你是余阿姊,青伍是余五郎,小妹是叫我柒柒阿姊的余家小妹,反正就是这样!”
此后,贺七娘送着眼里带泪,嘴边带笑的余青蕊回了她的屋子,自己却是望着窗外的月,辗转反侧,整夜未眠。
喝完汤,贺七娘站起身,正打算去收拾收拾曲室,好借此驱散睡意之时,来宝却是奔到院门后,呜汪呜汪地叫唤了起来。
推开门,却是远松带着一板车的东西,还有一些穿着黑衣的护卫,站在外头。
见了贺七娘,远松面露笑意,一面指挥着身后的人带着东西进院子,一面同她解释道。
“娘子,奉郎君吩咐,属下带了些人过来,为您把估计被毁坏了的曲室重新搭一搭。”
“啊?不用不用!我自己能收拾好!你这,赶紧将人带回去。”
得了意料之中的拒绝,远松将双眼弯起,笑得更像他那似狐狸一般的郎君了些。
“娘子莫急,您且听属下说完,再行定夺也可。”
“呃,那你先说”
“娘子,郎君托属下同您带话。若您这边时间得宜,预计十日之后,我等便启程往庭州去,还请您再此期间,先行收拾好行囊。”
对上贺七娘一时茫然的眼神,远松好整以暇,再余青蕊和余小妹惊讶的视线中,亮出自己的手。
“属下算过了,重修曲室,制曲,制曲砖,酿酒备用,若您没被其他事情耽误,且有人从旁出力的话,不多不少,正需要十日。”
作者有话说:
我宣布~~这一局~~远松是王者~~~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启程前往庭州的日子◎
蝉鸣阵阵, 盛夏已是热浪逼人,白日里稍一动弹,便是汗如雨下, 整个人连内里的头发都能湿个彻底。
所幸,伊州的晨与夜, 只待戈壁呼啸的风随日落西沉而褪去暑热, 便会送来一阵接一阵的清亮, 让人能够趁机会,赶紧处理要紧的事情。
不过寅末,宽阔的马车便已停靠在巷口, 随行的护卫劲装着身,腰后缠着箭袋, 手持缰绳立于各自的马前, 静静等候出发。
“柒柒阿姊”
“七娘,此行路途尚远,务必照顾好自己,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