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忙着在写上报户部与圣人关于此次灾情的文书,打昨儿个夜里就开始写起,这还差了最后一些,所以就没能下来迎娘子,还请您勿怪。”
摇头表示她并不在意,贺七娘瞅一眼马车檐下悬着的铜铃,脑内隐隐浮现出许瑾埋首疾书的身影,不由得有些纳闷。
“既是这般重要的事情,我们稍缓两日再启程也是可以的。何必急在这一时?”
远松同左右颔首示意,听着这些护卫整齐划一的上马声,这才凑上前,小心翼翼地同贺七娘低语。
“说出来还望娘子莫恼,眼下已近七月,郎君猜想,您定是想在中元之际前去祭拜三郎君的。此去庭州,约莫也要花上一段时日,所以”
像是一瞬间被人看穿了暗藏心底,自以为不为人所知的那点小心思,贺七娘怔楞一瞬,然后,不自觉地蹙眉。
她虽的确是这样想,这样安排着,可这般心思从许瑾口中道明,不由让贺七娘怀疑起,他是不是也早已看清了她故作原谅、亲近之下,藏着的其他心思?
若是如此,那她,还能够顺利弄清楚,眼前的许瑾,同前世的“许瑜”之间的联系吗?
“娘子,请吧。”
远松一声轻唤,打断贺七娘的胡思乱想。
她猛地回过神,先是回头看一眼同样已经骑上马背,正朝她咧嘴笑得灿烂的康令昊,而后才勉强弯了弯眼,同远松轻道一声多谢后,踏上马车下的脚凳,并打算抬手去开车门。
指腹恰恰触碰到朝露下尤还带了丝凉意的车门门扉,下一瞬,吱呀一声轻响,眼前的门,已然被人自内打开。
一只修长、手背骨节分明,指间佩了一碧一金两枚戒子的手探入眼帘,继而,贺七娘的指腹下,触及一片似浸泡在井水中的玉器一般的沁凉。
“七娘,我扶你。”
明显难掩嘶哑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阵被刻意压低的急促咳嗽声钻入双耳。
贺七娘不自觉地拧紧眉头,面露不满地抬眼看向烛火笼罩之下的许瑾,随即,惊呼出声。
“这才几日不见,你怎的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作者有话说:
许狗:只有我人不人鬼不鬼~~脑婆才会心疼~~~才能干掉外头那个傻大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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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不是许刺史最近走上了修仙之路◎
马儿摇头晃脑地打了个响鼻, 伴着原地踏动的步履,带得檐下四角的铜铃轻响。
指腹触及掌心的凉,下意识抬眼, 待对上许瑾那双幽深的眼眸,及至看清他的此刻的形容时, 贺七娘的心头不由自主地一缩。
不为别的, 只为这短短近十日未见, 贺七娘印象中的,虽因旧伤未愈而气色不佳,但所幸身子骨看上去也勉强还算康健的人, 眼下看去,整个人已是削瘦、憔悴得都快不成样子了。
许瑾那双在她记忆之中, 惯是含笑带情的狐狸眼, 眼下因着眼窝凹陷,还有那浮于眼周下方的明显青灰色,看上去倒叫人觉着其人森冷、深沉,定然不是个好相与的。
而匆匆与彼此对视的一眼之下, 也让贺七娘看清了许瑾眼底挂满的血丝, 她一眼便知,他一定是许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的。
许是因为没能好好休息, 许是因为没能彻底康复, 眼前的许瑾瘦骨嶙峋的, 全然没了以往的精气神。
就连那身被他重新换上的, 往日看上去只觉雍容端肃, 猜想其是否身份贵重的玄色衣衫, 如今套在他身上, 都没了以前的感觉。只是空荡荡的, 仿若是被随手挂在了皮包骨的一副架子上一样。
纵使在临行之前,贺七娘曾再三告诫自己,此行一路,应当心存警惕,保持和许瑾之间的距离,万不可再对其心软而因此落入他的圈套。
眼下,却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询问他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也彻彻底底,忘了挣开她被许瑾扶进掌心的指尖。
“让七娘你受惊了,”许瑾粲然一笑,一面搀扶她进到车内坐下,一面不甚在意地解释着,“不过就是最近忙了些,没能好好休息罢了。”
马背之上,策马引缰、靠近马车的两人见了贺七娘被许瑾牵引着进车坐下,面上表情一冷一喜,显出二人截然不同的心情。
远松先是同对面的康令昊对视一眼,随即在他的冷哼中冲其很是恭敬地笑了一笑,最后,这才朗声招呼左右随行的护卫,一行人启程往城门处去。
颇有些志得意满地端坐于马背之上,远松的马背上备了长弓、箭袋,他将脊背挺得笔直,看似英武不凡,实则,那双眼却是时不时的,就往侧后方缓缓行进的马车,瞟上一眼。
想起这段时间郎君的不眠不休,远松在心内泛起了嘀咕。
他就不信了,他家郎君在面对贺家娘子时,还能做到如面对他时一样,彻底将他当成摆设,坚决不予理会。
此间不过拂晓,车轮辘辘,引得路边小院之中,鸡鸣声声,犬吠阵阵,但这座城,俨然还沉浸于酣睡之中。
一路行出城门,隐有凉风从车窗外钻进来,贺七娘凑到窗后瞧了一眼,本因城门紧闭的时辰,在许瑾的马车行过之时,却于城门两侧静立着整装以待的卫士,垂首候其出城。
收回视线,贺七娘眄眼看向身侧,许瑾自扶了她进来之后,便又再次俯身案前,正提笔仔仔细细书写着文书。
偶尔,他还要单手握拳抵住唇前,在烛火的摇曳晃动中,于喉间涌出一阵阵被刻意压抑住的咳嗽声。
她静静地看着,随着许瑾躬身咳嗽的动静,他后背处的衣物,似是都要被那凸起的肩胛骨给划破了去。
这人,怎么就有本事将自个儿给糟践成这般模样呢?
下意识皱起眉,贺七娘抬手倒了一盏热茶搁到许瑾的手边,在他乍然绽出的笑意中,生硬地别开脸,抱怨道。
“你倒是也不怕半道上,给自己咳死了去?”
闻言,许瑾只是搁下手中毛笔,双手接过茶,浅浅喝了一口。笑意蕴满眼底之际,却是答非所问。
“今日起得这样早,七娘可要再歇会儿?”
循着他的眼神,贺七娘扭头看向身下落座的小榻。
在另一头相连的矮柜上,倒是褥子枕头俱全,一看就是备来供人歇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