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鞋袜到内衫,从袍服到冬袄,一应俱全。
这不多的行头,是她年年合该为阿瑜备下的。如今算来,其实倒是她做少了,生生少了好几个年头的。
此时此刻,周身那因连日赶路,困于车内不得活动手脚的酸痛,都已烟消云散。
贺七娘散了满背发丝,只默默望向窗外,静静地等待天明。
次日清晨,当她一身素衣地打开房门,门外,同样也换了素衣的许瑾,正负手静候在外。
似是因为听到了这头的动静,贺七娘对面的房门,也是同时打开。
康令昊的脸从里探出,却只是隔着走廊,朝贺七娘轻轻点了点头,并未贫嘴,也并未打算赖上来一同前往。
这一路,康令昊只要是能够逮到机会,就会故意来寻许瑾的晦气。他那一张嘴惯是不饶人的,而这一趟,就像是打定了主意一般,日日履行的都是不将许瑾招惹得气急败坏,就决不罢休的信条。
只是可惜,这近十日的路途中,他不光没有怄着许瑾,反而,还让他自己因为许瑾的视若无睹,而气得咬得后槽牙咯吱作响。
每每这时,康令昊总要厚着脸皮缠上贺七娘,非得等到贺七娘被烦得直接骂他一顿,他才会心满意足地跑开。
但自从他们这一行人逐步踏入了庭州地界,康令昊在得知那确实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之后,就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整个人骤然之间就安静了下去,也变得正经了起来。
他每天肃着一张脸,同那些随行的护卫们混在一起,倒是看上去,越来越有作为商队护卫头领的气势了。
其实,贺七娘隐隐猜到了康令昊为何会如此的缘由。一个庭州、一个许字,已然足够让他这个常年行走于陇右的人隐隐猜到什么了。
可她没有问,甚至在康令昊有几次欲言又止时,果断地转身离开。
她只是想等一等,等到了阿瑜的墓前,再同阿瑜一块,倾听属于他家人的往事。
跟着许瑾走到门外,贺七娘这才发现,这一趟,竟又是远松亲自驾车。并且除了他之外,许瑾再没有带一个随行的护卫。
抱着怀中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袱挪上了车,贺七娘有意避开了许瑾搀扶的手,沉默不语地坐在车中,心下却是一点点越跳越快。
阿瑜,阿瑜七娘来见你了
秋风飒爽,凉意四起。
一路前行,贺七娘发现他们竟是慢慢远离了城外零星的村舍农田,逐渐踏上一片寥无人烟,荒凉得叫人后背发凉的戈壁之上。
心中越来越不安,胸腔之下,尤似急杵捣心。
心慌意乱,心跳的声音震得贺七娘都没能听到许瑾唤她下车的声音。
直到眼下伸进一只手,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抱着包袱狠狠往下按了按像是马上就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的心,然后避开许瑾的手,再次挪下了马车。
鞋底踩上脚下凹凸不平的碎石,风中,一股朽败不堪的气息迎面而来。
贺七娘在不知不觉间,用眉头打出一个结。
她死死抱着手中的包袱,终是缓缓抬头,跼蹐不安地注视着半空中,那群正在那处凹地上空盘旋着的,发出一阵阵凄厉叫声的黑色怪鸟。
作者有话说:
七娘:瞥一眼许狗~冷笑~呵~反正,没一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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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瑜,七娘等你回来◎
细细算来, 他们此行出城,从城门处抵达此处,约莫也花费了将近一个时辰。
此处离了依稀有人烟聚集的村落, 远眺望去,只可见四周耸起的石壁形状各异, 在烈日中, 映下扭曲狰狞的影。
石壁其上, 由一道道沟壑划作石纹,若有狂风自其中席卷而过,更会留下阵阵诡谲的呼啸。
因是如此, 哪怕他们此行前来之时正是正午前后,贺七娘在踏上此方土地的一瞬, 仍是敏感地感觉到了一股凉意正沿着她的脊骨扩散。
远松将马车上载着的一个黑漆木盒提下来, 搁到许瑾脚边。随即,便是一言不发地退回到马车旁,看上去,像是并未打算跟他们一道进去。
余光得见面色泠然的许瑾默默提起了脚边的木盒, 然后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贺七娘忙是摇了摇头,然后垂下眼, 再不去看他的表情。
视线中, 许瑾脚步顿了一瞬, 而后便调换方向, 带动着袍服的一角飘了飘。
贺七娘抿紧嘴唇, 双手紧紧抱着怀中的包袱, 便也抬脚跟在许瑾身后, 往里头走去。
只这涉足其中之后, 她方知面前的这处凹地先前看上去虽是不显,实际上,却是一块被石壁包围在其中的,地势下陷,越往里走越是宽阔的空地。
与许瑾保持着大概两三步的距离,贺七娘瞥见那些黑色的怪鸟正在她的头顶低空盘旋。
羽翼扇动之间,那些怪鸟还时不时的,发出一阵阵听上去叫人只觉后背发毛,似妖鬼夜枭一般的凄厉叫声。
这番走近之后,她也才发现,原来除开先前在外头的半空中,那些飞着的怪鸟,眼前的那空地之中,竟也还栖息着不少它们的同类。
听着脚步,见有人来,那群怪鸟尽数扑啦啦扇动翅膀,从空地的深处猛然飞出。
就似霎时拉开的一片乌云,自未知处猛然罩向世人。叫人觉着可怕、诡异之余,恍然还会生出它们下一瞬就会扑到来人身前,用那尖利的喙叨下你一片肉的错觉来。
偏巧,它们飞开之后,倒也没有躲远。
一个个扇动着翅膀,凌乱落在距离不远的石壁上,用它们那黑漆漆的眼眸,盯着下头一前一后行走的两人。
贺七娘将胸前的包袱箍得紧紧的,时有飞快抬起眼,朝旁边日光所不能照耀的阴影下窥一眼的动作。
她借着臂间这厚实的一堆,妄图抵挡住那难以忽视的,正沿着她脊背一点点扩散开来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