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上的具体经过并未在史书上留下几笔浓墨,而慕容臻听到端国侯的转述之后,沉默了很久,倒也没有什么幸灾乐祸的情绪。
“慕容廷还是太子时,不少臣子就认为他过于庸碌,难有大作为。若不是皇后仙逝太早,让先皇心中有几分愧疚,再加上太傅、太师等人的辅佐,他绝不是你的对手。”端国侯摇头感叹,“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最终栽在这些‘忠臣’手里。”
如今慕容廷因为谋害先皇、证据确凿,已经被囚禁于大牢,任阁等人当然没有权力,也没有胆子敢直接杀了皇子。
他们忙着扶持慕容策登基,坐稳辅政大臣的位置。
柳府、元府、任府以及佟府,四个士族世家成为这次政变的最大得利者。
同时,太傅等人算是变相逃过一劫,因为慕容廷垮台之后,佟远生四人为了稳定朝廷秩序,没有必要清算原先支持慕容臻的臣子,暂时会维持原样,加深各个贵族之间的利益纠缠。
清和宫,枫叶仍是火红如初。
“玲珑,我想请你继续当任女官之职。”柳歆儿没等她拒绝,直接拿出金黄色的令牌,摆在桌上,“你哥哥收购粮店,正是紧缺资金之时,女官的俸禄不低,也是一份助力。”
这是自由出入宫廷的令牌,必然是以当今皇上慕容策的名义交给柳府,再由柳府转交给她。
对于群臣百姓来说,皇权之争已经告一段落;对于四大家族来说,新的权争刚刚开始,柳府并不想轻易放弃任何可能用到的帮手。
“不了,歆儿。”玲珑淡然一笑,“从我父亲入狱开始,这一切非我所愿。如今柳府前途大好,你也放下了忧愁,我没有必要再回到宫中。”
把上官崇远推出来当替死鬼的慕容廷,以及捏造假证的几位大臣已经得到报应,而慕容臻这一阵营错判冤案、视若无睹,同样逃不过因果。
她厌倦了上位者之间的阴谋诡计,只想留在家中照顾娘亲,与哥哥他们相伴相守。
“那你也可以收着这块令牌。就算你不在意这点俸禄,你也要想想赵北逸、代青和安阳旭,他们可以为了你放弃婚姻和孩子,但是他们不能放弃仕途,或许……我是说,最坏的情况出现时,你或许需要它。”
玲珑沉吟片刻,“你当真是太了解我了。”
柳歆儿看到她收了令牌,欣然笑道,“我可不认为我很了解你,你有很多面孔,是我未曾见过的。岁月可以把人打磨成一面镜子,映照着过往的丑陋或者荣耀,而你就像是天上坠落的陨石,五彩斑斓,坚硬无比。即使是岁月也无法磨平你的棱角,只有你自己可以改变自己。”
玲珑怔然,转而露出释怀的笑容,“你说话素来让我信服,恐怕天上的神仙都要向你请教一二。”
“你见过天上的神仙?”
“当然见过,只可惜是被抓上去的,他们特别讨厌我。”
“神仙们也不讲道理?”
“人间的皇帝有权有势,尚且如此威风,天上的神仙可是法力无边、长生不老,怎会瞧得起我这只小狐狸……”
宫墙内传出清脆的笑语,好奇的宫女侧耳偷听几句,也当做是玩笑话,不甚在意。
这世上怎会有狐妖?
就算有,那也不是可以随意遇到的。
这段时间茶楼人声鼎沸,议论着当今局势变化,还有那只神出鬼没的白狐。
“当时我被嚎叫声惊醒……”
“得了吧,说不准是谁家进了黄鼠狼,被婆娘的扫帚打得嗷嗷叫。”
“我说真的,千真万确!而且我打开窗户,亲眼看到了!那只狐狸毛发雪白,四肢矫健,直接跳上屋顶,仰头啸月,那股神气简直……”
慕容臻拉下车帘,将行人的讨论声隔绝在外。
“燕王殿下,经此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了。”端国侯斟满茶杯,感慨万千,“封地遥远,还请珍重。”
当时,元顺从乾清殿搜出几张烧毁的遗诏残片,隐约可以辨认出其中内容,竟是要把两位成年皇子各封为王,立慕容策为幼帝,四位权臣辅佐登基。
虽然这封遗诏更加离谱,但是有张铭作证,这封遗诏确实是从香炉中翻找出来的,并非元顺作假,而张铭又是慕容廷点名的亲信,其证言的可信度很高。
再加上李传复等人指认慕容廷毒杀先皇,踩了很多老臣的底线,慕容廷失去支持,又有“遗诏”公开,他几乎陷入了绝境,不管说出什么辩驳,都无法挽回劣势。
“倘若殿下站在当日的太和殿上,该如何破局?”
“倘若是我,我会警惕几位大臣结交密谋。倘若我未能及时察觉,那就杀鸡儆猴。”慕容臻神色平淡,饮完杯中茶水,“定国侯、佟远生等投机取巧之辈最是惜命,他们不怕跟你讲道理,就怕对手虚张声势,比他们更有魄力。”
端国侯听完他的结论,又忍不住感叹,“如果你是太子,就算遗诏要废掉你,你也不会让你的兄弟有机会上位。”
慕容臻是他的亲侄子,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曾经的端亲王府亦是全盘下注,竭力扶持培养他,甚至在他心里,慕容臻的优秀远胜过安阳旭。
自家那臭儿子已经完全被上官玲珑迷住了,把后院妻妾遣散无余,而慕容臻还算拎得清皇权和女色的重要性,没有在一棵树上吊死。
若是端国侯知道慕容臻曾经也想为了玲珑放弃后宫,该有多郁闷。
只可惜,他和她之间没有纯粹的感情。
他知道她的心里没有自己,她现在不喜欢他,以后也不会。
她对他只有欲望,而欲望终究是苍白的,如同高潮时看见的白光,刹那占据脑海,刹那之后,眼前没有她美丽的容颜,空虚和孤独就会成倍增加。
“这根簪子好看,还有这个,这个适合代青。”
“你都想到送给代青那家伙,怎么不挑一支给我?”
“笨蛋,我这不是还在挑吗?”
车外传来魂牵梦萦的声音,慕容臻倏地从回忆中抽离,对上端国侯疑惑的神色。
“燕王殿下……”
“我买点东西。”他扯了句谎言,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此时正是午后,街巷的行人不多,他一眼就能看到摊贩前的少女。
“娘子,你只看男式发簪,你的呢?”
“那你快帮我挑呀,只要是你挑的,我都喜欢。”玲珑甜甜笑着,低头继续挑选,“这一根簪子也不错,倒是挺适合……”
她的笑意微敛,语气也略显低沉,引起赵北逸的注意。
这根发簪素雅端庄,与送给代青的那一支颇为相像。
既然不是代青的,那就只能是……
“你来这作甚?”赵北逸瞥见靠近的男人,迈步将玲珑挡在身后。
“……我想见她最后一面。”慕容臻尽力压抑着心中的酸涩,他不想在她的男人面前出丑,也不想让她以为他放不下。
赵北逸皱了皱眉,感觉到身后的少女扯了自己的衣服,随即让开位置。
原本慕容臻以为自己可以放下,但是当她重新出现在他身前,他还是失控地抱住她,贪婪地汲取她的香气。
赵北逸把拳头握得死紧,头顶仿佛多了一顶绿幽幽的帽子。
而摊贩老板更是面露怪色,如同见证了百年难遇的奇闻趣事。
“你要离开了吗?”玲珑轻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