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君只说,“你放开我。”
过了一会儿,元衍松开了拥抱她的手臂,湛君飞快从他怀抱中出来,走到榻边,离了他很远,仍旧是不看他,“你快走。”
元衍本就要走,只是不舍,她既出言赶人,想到她那忸怩性子,又?怕她真的恼,倒不如遂她的意,走前还要嘱咐:“以?后再有什么事,同我讲就是,不要再一个人哭了。”
湛君不抬头,听?见了衣袂翻飞声,知?他走了,心?像是被什么狠握了一下,慌乱起来,她惊讶地发现,她心?中竟有不舍。
湛君意识回笼的时候,她已然?追到了窗边,她迷蒙间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却晓得自己到这里就是来看他的。
他已经走了。
心?跳忽地漏了一拍,好像哪里就此缺掉了一块,让她觉得自己不是圆满的。
她难过又?害怕,正茫然?间,他的脸像是妖法作用一般忽然?出现在她面前,上面还有志得意满的笑容。
“我知?道你要来送我。”
好像是一场游戏里输了,湛君心?里充满了不甘愿,还有气愤,于是猛地关上了窗户,再不肯在那里待了。
右手触上紧闭的窗户,元衍自言自语:“真像个龇牙咧嘴的小兽。”
明明他已经答应了要救识清,天大的难题已经解决了,她本不用再忧虑,可以?安心?睡个好觉,可湛君躺在榻上,左右睡不着。
她心?里结了一团乱麻,到底是什么滋味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辗转反侧间忽然?想起姜掩来。
“先生如今在哪儿呢?”
她想或是躺在某家客舍的榻上,因为?他说先生很快就要到这里来找她了。
湛君乍然?紧张起来。
“我若真跟他一起去见先生的话,先生会不会骂我?”
“应该不会吧,先生从来没骂过我。”
“先生会喜欢他吗……”
她蓦地沉默下来。
“我呢,我喜欢他吗?”
黄鹂初鸣时候, 天色将明未明,破旧窗棂那儿缓缓浸进来一点莹白,湛君被?这光晃了眼, 手指掩面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泪水从眼角淌到?了鬓里?。
天要亮了, 湛君终于有了困意。
她想了这整个夜晚,在世界安静前告诉自己:
“他?这个人很坏, 对我很不好,我不要喜欢他?,一点?也不,我不要带他到我家里去。”
她得到?了问题的答案, 感到?心满意足, 遂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睁开?眼后的世界同闭上?眼前的世界并?没有什么两样,湛君慢吞吞从榻上?爬起来, 坐住了, 迷茫了好一会儿才明白, 自己应当?是睡了一整个白天。
她口渴得很, 趿了鞋, 去找水。看着几案上?的托盘, 她料想给她送水送吃食的老尼来过了,只是门闩着, 不知?道人是怎么进来的, 难道也翻墙吗?
湛君稍作?洗漱, 拿起糕饼往嘴里?送,嚼了两下?忽然想到?识清, 不知?道识清有没有东西吃?她心里?很难过,觉得识清可怜, 天也太戏弄人,她开?始想元衍有没有找到?识清,如果找到?的话,应该会来告诉自己的吧。
湛君等了整晚,没有人来找。她说不清楚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失望有,难过有,甚至有怨。她怨元衍,就算找不到?,也该过来告诉她,不该叫她这样着急担忧……
她吓了一跳——她怎么会这样想?她自己被?强带着到?这里?,他?管着她吃住是理所应当?,可为什么还要管她的闲事呢?他?又不晓得识清是哪一个,肯答应帮忙已经算他?侠义,自己又怎么能怨他?怪他?呢?
湛君心里?负愧,她反省自身,觉得自己真?是小人心腹,白读了那么些书,又念起姜掩来,脸更红了些,想自己真?是丢先生的脸。
唾弃了自己一阵,湛君决定自己找识清去。漫天撒网也不怕,最怕枯等,一味担心又不顶用,要真?救不了,将来想起来也不至于后悔生愧,将所有希望都系在旁人身上?是不牢靠的,万事靠自己的好。
她想着这事,心里?平复了许多,忽然听见门那儿有声响,抬头看过去,是那老尼挑了门闩进来。
老尼见着站的湛君,大为欣喜,放下?东西念佛,“贵客可醒了,我路上?还想,要是再不见您醒,便是得罪,也要喊您了,真?怕您出事。”
湛君很是不好意思,“我过颠倒了,往后不会了,叫您记挂了。”
湛君洗脸时听见钟声,发觉与平日大有不同,静下?来细听,竟隐隐能听出鼎沸的人声。莲台偏远,声音竟能传到?这里?来!湛君便惊奇,“莫非寺里?今日有法事,这样热闹。”老尼正收着衣裳,闻言笑道:“今日是浴佛节,热闹的哪止这里??整个京城都热闹,处处都是人,都想承接佛祖的恩泽。”她向湛君提议,“贵客要有意,出去瞧瞧热闹,叫两个人跟着,免得冲撞。”
一番话讲得湛君很是意动,梳头发的手停了下?来。她开?始想象外面的热闹,她一直向往,这是她当?初下?山的缘由,她几乎要张口应下?了,可识清哭泣的脸骤然浮现在脑海里?。
湛君又开?始羞愧。她的好朋友前途未卜生死?未知?,她竟然还想着出去玩乐,哪里?对得起人!于是歇了心思,可外头逶迤的声音勾着她,让她的心不得平静。好吧,想来她不是一位天生的君子,所以得时刻约束自身。朋友肯定要比此刻的欢乐重要,大不了等识清没了事,叫她陪着出去玩,当?做今日的补偿。
今日是个顶好的天,蔚蓝天幕上?一丝云也没有,太阳光直愣愣照着,没有遮挡,也没有风,树上?柔嫩的叶子晒得要融化,化作?水一滴滴落下?来。
湛君行在小径上?,也像头顶的树叶一样,要化了。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举目四?望,不知?下?一步该踏在哪里?。
关于识清在哪里?,她一点?头绪都没有,不过她料想,识清必然没被?带出平宁寺,只要下?功夫找,肯定就能寻到?踪迹。她又擦了汗,右脚抬起来,稳稳当?当?地落下?,左脚随后,一步一步朝前去了。
找人不比逍遥散步,湛君已走了很久,疲乏的厉害,她以前只知?道平宁寺大,却不晓得这样大,没有尽头似的。永安塔望着就在眼前,可像被?施了法,总是那么远,总不能靠近。湛君像个低着头做苦力的役夫,各种困苦尝了遍,麻木没有感情。
路既不是为你一人准备,走在上?头不小心,必然是要出事的。
湛君哎呦一声摔在地上?,拧身看过去,正好与那人对视。她虽穿着青黑僧衣,却有头发,简单梳了,不见藻饰,此刻虽未直身,却仍能瞧出她超出寻常女子的身量来,既高又壮硕。
湛君正纳罕,她却转了身,一言不发,快步离去了。
湛君暗怨这人失礼,忍着疼慢腾腾爬起来,嘴里?嘟囔,“我方才撞上?去的难道是铁石吗,也太疼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