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又想到自己之前从没在昭儿跟前提过“父亲”“爹爹”这样的字眼,伺候的宫人们也常有意识回避此类话题,怕昭儿不能明白“爹爹”的意思,便又细细说道:“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爹爹和娘亲,像你皇祖父,便是我的爹爹,你的爹爹因为一些原因,之前不和我们住在一起,最近他恰好来了神京,还升了爵位,咱们一起去给他送贺礼庆祝好不好?”
昭儿模模糊糊懂了个大概,乖巧地对魏姝点点头。
不久,张公公又抬了个大箱子进来,里头装的是临时为嘉王准备的贺礼。
张公公拿着礼单,念一个名录,便从箱子里取出对应的器物,让魏姝过目。
贺礼统共选了十二件,有玛瑙珊瑚,象牙玉髓,字画古玩,和一套裂纹十分罕见的冰裂纹酒器。
魏姝依次看过,道:“把那把玉如意换了,如意的样式没什么新奇的,换成我珍藏的那尊芙蓉石蟠螭耳盖炉。”
张公公却迟疑道:“芙蓉石质脆,不宜雕刻大件,那么大的盖炉十分难得,公主又喜欢,不如再换别的 ?”
魏姝摇摇头:“既是找人求情,自然要送最好的东西才能表达诚意,去换了吧。”
张公公轻叹口气,到底拿着玉如意退下更换去了。
昭儿乖乖地坐在一旁,脑海里却在想着母亲方才的话,随后他又朝屋内四下看去,很快找到了那个自己熟悉的小柜子。
屋子里的大人们还在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织云着人抬来了一个半人多高的穿衣镜,和其他婢女一起伺候魏姝又试了几套衣裳。奶娘既是头一次见魏姝打扮得这般明艳,简直如神妃仙子一般,又好奇那些样式华美的衣裳,忍不住频频往那边张望。众人竟一时都没留意昭儿。
昭儿自己走到小柜子前,拉开柜门,果然一眼便看见了自己最爱的崖蜜正摆在里头。
柜子里一共有两瓶,一瓶满的,一瓶已经吃下一小半。
昭儿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有些费力地拿起那瓶满的,装进了放贺礼的箱子里。
等一切收拾停当,魏姝带着昭儿和贺礼赶到会同馆的时候,已是月上柳梢。
会同馆的副使林昶,早早便等候在了馆外。
林昶也曾是魏姝诗酒会上的宾客,颇有才名,只可惜运气实在不佳,接连三次参加科举,三次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连考院都没能进去。
蹉跎了十来年,眼看满身的志气都要耗没了。
魏姝觉得可惜,便把他举荐给了父皇,父皇授了他一个工部的职,但在新帝登基后,林昶又被调到了会同馆做副使,负责接待边地及外国的使者。
之前张公公打探消息能如此顺利,便是托了林昶的福。
昏黄的光线下,魏姝缓步走下马车,露出精心装扮过的面容,抬眼间风华流转。
林昶匆匆一瞥,便急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向魏姝行礼问安后,便小声说道:“嘉王半个时辰前已经回到馆内,这会儿刚用过晚膳。”
他帮魏姝,不只是为了还当日举荐的恩情,心里更把魏姝视作自己的伯乐,最近有关魏姝和亲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他有心想要多关心魏姝几句,又怕耽误了魏姝的正事,索性连寒暄也省了,直接边说正事,边把人引进会同馆。
谢闵得知崇宁公主前来拜会时,一脸的不可思议,他隔着门对沐浴中的谢兰臣回禀了此事,又道:“哪有人大晚上来送贺礼的,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要不卑职就说王爷已经歇下了,把人打发回去?”
屋内谢兰臣漫不经心的声音,伴随着幽幽的檀香气一起传来:“好歹也是旧识一场,怎好如此轻慢呢?再则,拒人于门外,亦非君子待客之道。”
谢兰臣要待客,人却在浴中,只能由谢闵先出面招待魏姝。
谢闵带人去迎,老远就看见一美人,袅娜地立在廊下。
他常听人说起,崇宁公主姿容无双,之前只远远见过一面,未能看清真容,今天得以近看,才明白何为海棠醉日梨花带雨,风采照人胜过满庭烛火。
传言果然不虚,也难怪嘉王不舍得把人拒之门外。
想到嘉王,谢闵瞬间从美色中回神,慢半拍地注意到,魏姝手里还牵着一个孩童,约莫两岁左右年纪,大约就是嘉王名义上的儿子了。
谢闵一时神色复杂,忍不住细细打量孩子的长相,试图找到对方与谢兰臣相似或不像的地方……
就在谢闵端详魏姝母子时候,魏姝也在观察他。
对方那身熟悉的青衣,又让魏姝想到了今日街上见到的那道身影,结合张公公打探来的消息,以及香粉铺子门口的那声“谢公子”,所以,面前这人就是谢兰臣?
对方眉眼确实与自己记忆中的隐约相似,可……怎么突然变丑了许多?虽然还能称得上清俊,可和当初相比,说一句残花败柳也不为过了。
不过才两年多不见,西北的风这么摧折人的吗?
魏姝掩下心里道不明的失落,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对来人展颜笑道:“听闻嘉王进爵,特来庆贺,只是不请自来,还望见谅。”
“公主有心了,请先入内用茶。”
谢闵也收回打量,刚要请人进屋,说嘉王随后就到,却见魏姝突然推了推身边的孩子说:“昭儿,快来拜见你爹爹。”
9、相见
什么爹爹?爹爹在哪儿?
谢闵被魏姝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搞得有些懵,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甚至还迟钝地往四周望了望,以为是谢兰臣来了。
魏姝见他神色不对,只当他是在疑心昭儿的身世,便又解释道:“虽然外头一直有些闲言碎语,说些没根据的话造谣昭儿的出生,但昭儿确实是你的儿子,你看他长得多像你……”
这回,谢闵终于听明白了,登时惊得一阵猛咳。
他可不敢做小郡王的爹,这要是让嘉王误会了什么,不是要他的命吗?
也怪他没先自报身份,可就算当初两人的婚事很敷衍,也不至于敷衍到连自己同床共枕过的驸马长什么样都记错吧?
谢闵止住咳嗽,尴尬地解释道:“公主认错人了,卑下乃嘉王府长史,我们嘉王……”
他忽然一顿,望向魏姝身后,“嘉王就在公主身后。”
魏姝下意识回头,便见月下一人紫袍金冠,濯如春柳,轩然霞举,手提一盏灯,正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