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儿看着剩下的竹子,还有些不舍。
谢兰臣便哄他道:“像有的人爱吃肉,有的人却爱啃骨头, 或许你的小羊更喜欢吃长在竹子上的竹叶呢?我们采的竹叶已经够多了, 剩下的不如连竹竿一起带回去, 到时小羊如果不爱吃, 我们再把竹叶采下来便是。”
昭儿想了想,这才同意。
父子俩往回走, 路过一处山子石,谢闵正守着几颗新砍的竹子等在石后。他本来被支使去砍竹子,砍完回来正撞见不该看的事, 只好躲在山子石后替两人把风。
谢闵一看见谢兰臣,便故意调侃道:“我仿佛记得,有谁好像说过‘还没正式复婚, 怎好轻薄了佳人’?”
谢兰臣看他一眼, 面上丝毫不见窘迫, 而是把昭儿手里装着竹叶的口袋递给他道:“记得把竹子和竹叶都带回去。至于其他的事,有时候也不必记得那么清楚。”
待谢兰臣带昭儿回到前院,郭老太太的长子,常被人唤做大国舅爷的,急忙迎上前,请谢兰臣入席道:“王爷回来的刚好,马上就要开席了。”
桌上各种菜肴都已经上齐,谢兰臣的座前,还特意多上了些小孩子能吃爱吃的软烂食物。
郭老太太来前院走了个过场,受过众人祝寿,便算正式开席了。
席间不过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因谢兰臣带着孩子,众人不好灌他酒,他倒也落得清静,见昭儿爱吃席上的醋鱼,他便亲自为昭儿剔鱼刺,小心确认剔干净了,才放进昭儿的小碗里。
昭儿是能自己吃饭的。
他虽还不大会用筷子,却能用勺子舀着吃,还有一套特制的餐具,这次吃席也特意带了来。谢兰臣只需把他爱吃的菜夹到他的小碗里,昭儿便能自己吃,无需人多操心。
像昭儿这么大的孩子,多数还需要奶娘追着喂饭,少有昭儿这样吃的乖乖巧巧斯斯文文的,偶尔不小心把汁水蹭到脸上,昭儿便十分自然地把小脸往谢兰臣的方向一举,谢兰臣亦十分自然地从婢女手中接过帕子,为他擦拭干净。
从两人动作的熟练程度上看,谢兰臣平时没少给昭儿擦脸。
席上便有人忍不住小声议论道:“可见传言不真,嘉王这般疼爱小郡王,小郡王定然是亲儿子无疑的。”
但也有人不屑道:“我看未必,万一只是在咱们这些外人面前做样子呢?毕竟若承认儿子不是亲生的,面子上只怕不好看。”
又有人说:“方才听人说,嘉王离席是带儿子采竹叶去了,他亲自坐在石头上帮儿子撸竹叶。就问问列位,若你们的儿子一时兴起,想要你们陪同采竹叶,你们可能拉下脸亲自去采?”
先前说“未必”那人,一时被问得无言。
若是在家里头,偶尔陪儿子采竹叶嬉戏还可,但在外头,还是赴宴的时候,不揍孩子一顿斥责孩子无理取闹就是好的了。
他又盯着上首父子俩看了看,半晌道:“仔细看看,嘉王父子俩确实长得很像呢。”
一旁的桌上,早已经病愈的靺鞨王子哲术,也在盯着谢兰臣和昭儿看,听闻几人的议论,不由重重冷哼了一声。
哲术为了掩饰自己的伤情,刚能下床,便对外称已经痊愈,还给皇上上了折子,称自己养病期间,多亏一位婢女精心照顾,才得以这么快痊愈,因而对婢女心生喜爱,想要求娶。
元和帝很快批准,并册封了婢女为公主。
因为婢女已经有孕,必须尽快完婚,哲术便又求了个最近的吉日,恰好是魏姝和谢兰臣复婚的那天,他便会带着“公主”和公主嫁妆,启程回靺鞨成婚。
哲术虽然娶的不是真公主,但是皇上最近接连赏赐于他,足见对他的看重,于是与谢兰臣备受冷落的待遇完全相反,哲术病好后,权贵们争相邀请他赴宴,还有人投其所好,特意送来美女的,只可惜哲术那对那些美人再也热衷不起来了。
这些人中,当属郭家与哲术走得最近,因而今日老太太寿宴,哲术也受邀前来。
本来,郭家把自己安排在次谢兰臣一等的席位上,哲术就心有不满,又见谢兰臣故意带着儿子出席,想到谢兰臣害自己再也不能有子嗣,虽然自己宠幸过的一名婢女有了身孕——也就是被封公主的那个——但却不知孩子是男是女。
更让哲术如鲠在喉的是,算算婢女怀孩子的时间,那时候她还在做舞姬,除了伺候自己,也伺候过别人,甚至孩子是不是自己的种都难说。
眼下哲术见谢兰臣和昭儿父慈子孝的样子,更觉谢兰臣是故意在自己面前炫耀,不由怒气直冲头顶。
哲术红着眼,猛灌了一口酒,突然起身道:“除了寿礼,我今日还带了两头鹿来,是昨日才猎的,活捉下的。今天刚好趁兴,带来为大家加道菜。”
他边说边看了身旁的跟随一眼,很快,跟随便从外牵了一大一小两只鹿进来。
大国舅爷见状,笑着招来下人,正要把鹿带去厨房,让厨子快些收拾了。哲术却道:“这样直接烧了岂不浪费?需知这鹿身上,除了鹿茸,便属鹿血最为滋补了。”
说着,他朝上首瞟了一眼,见昭儿和席上的其他人一样,也在盯着小鹿看,便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手起刀落,利落地抹了那只小鹿的脖子,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半个鹿头几乎都被割下。
席上虽都是男子,但也从未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周围顿时响起阵阵唏嘘。
好在谢兰臣见哲术拿出匕首,便察觉不对,及时捂住了昭儿的眼睛。
哲术的跟随及时捧上碗,接了满满的一碗鹿血。
哲术丢下手中的死鹿,接过鹿血,又故意走上前,端到谢兰臣面前道:“听说小郡王快两岁了,尚不会说话,刚好饮了这碗鹿血,兴许便能早开口了。”
他看着被谢兰臣捂住眼睛的昭儿,目光中满是恶意。
在靺鞨,两岁的孩子都能自己拿刀玩儿了,大安的孩子却娇弱得很,尤其是那些达官显贵家里的孩子,更是娇气,也最受不得惊吓。
哲术前两天才听人说起,有一家的孩子因为落水,惊惧过度,没被淹死,结果反被吓死了。
他便故意把手里的血碗,又往昭儿面前递了递。
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昭儿不舒服地在座位上动了动,摸着谢兰臣捂着自己眼睛的手,疑惑地喊了一声:“爹?”
谢兰臣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揽了揽,安抚道:“先闭上眼,一会儿就没事了。”
哲术却笑道:“小郡王早晚也是要子承父业,上阵杀敌的,早些见血也不是坏事,嘉王何必拦着?”
说着竟打算直接把鹿血喂进昭儿口中,却被谢兰臣的另一只手截在半空。
谢兰臣握在了哲术的手腕处,哲术并不相信谢兰臣这个小白脸的力气会比自己大,他嗤一声,继续加力,却始终不得寸进,反而是自己的手掌被谢兰臣一点点地往后折去。
哲术额头的青筋都爆了出来,谢兰臣却还能语气自若地说道:“除了瓜果,昭儿的母亲不许他吃任何生食,怕是无福消受这碗鹿血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咔嚓一声响,哲术忍不住闷哼一声,手里的血碗摔碎在地,空了的手掌则和手腕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