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霈更愧疚了:“那,那怎么办啊,我给你吹吹 。”
柔柔的一口气吹上去,张泽手背小臂上青筋立即暴起,同时似乎哪里忽然酥痒起来,不知不觉绷紧了身子。
“还疼吗?”
张泽闷闷看着她一时不说话,张霈委屈极了:“那我再给你揉揉,揉完就不许疼了!再疼也不管了!”
张泽噗哧一声笑出来:“还让人不许疼,这也忒不讲理了。”
张霈瞪他:“不许疼就是不许疼!”
“好好好,不疼不疼。那我这胳膊带着肩膀一起难受了,怎么办哪。”
爷爷边通灶火边笑起来:“到底是小孩儿家,刚才还结仇,现在又好了。”
奶奶含着笑看一眼正给张泽捶胳膊揉肩的张霈,说:“这哥儿俩都懂事儿,是让人省心的好孩子。”
不过爷爷奶奶的这番话张霈和张泽是从来不知晓的;他们随许多其他人看不到的记忆一样,被风吹散在袅袅炊烟里。往后的日子炊烟越来越少,直至消尽,人也变成一抔黄土,什么爱呀恨呀就全由活着的人感受去,死人只有清闲了。
张霈哭太久,脸侧都有点发麻,周围亲戚不住地低声劝父女俩:“叔婶都这么大岁数了也没病没灾的,没受苦病,算喜丧”
就在这时她肩上微微一重,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张泽就已经在她身边一同跪蹲下,手紧紧将她的和老人的一同握住:“对不起,我来晚了,爷,奶。”
旁边一个婶子给张泽拿来白布头箍,于是他也戴上。
外间屋不知谁说了一声:“来齐了,再跟叔婶说两句话,送老人走了——”
屋里的人不知为何暗暗躁动起来,张文生再也绷不住泪,哽咽道:“爹,娘,在那边好好的,别挂记家里。”
张霈已经哭得不能自已,哽咽着变了调儿喊着爷爷奶奶;张泽沉默也垂泪,李思诚立在人群里,也红了眼圈。
千拦万拦还是拦不住,合棺,抬坟。
两个棺材前后抬起,张文生端起一碗白酒,仰头灌下去,而后将碗往地下狠狠一摔。瓷碗当啷碎在地上,满屋子侄媳妇立即哭嚎起来,跟着送葬队伍呜呜哭上一路。
唢呐与锣、镲喜气洋洋地敲打起来,跟敲在人心管上一样。
张霈本已稍稍止住痛意,这会儿眼前再度模糊起来。
当晚老家规矩设席。
菜式是从县城里订的,连并戏班、瓜子花生副食等一应迅速置办了;大半村的人戴着白头箍吃完席,与本家着紧的几个陪张文生在主屋里说体己话,外头灵棚前头搭起麻将桌,是给守灵的小辈预备的。
戏班子在村口台子上演出——谁家死了人都是请戏班子在那儿唱。上了岁数的去看唱戏,小辈的守在灵棚前哗啦哗啦倒麻将,此时月亮已高高挂起,快到凌晨了。
张文生哀痛不已,在主屋受着几位叔伯婶母的劝慰。张泽看着满院子热闹,对张霈说:“困就先去睡,身体要紧。”张霈嗯一声没动,李思诚看出张泽是担心张霈的伤还没好,拽拽张霈说:“霈霈姐,我也困了,你也去睡吧不然就我一个人睡觉,怪不好意思的。”
这会儿有个婶子也正好从主屋出来说:“霈霈,你爸说你身体不好,说让你早点睡呀——听婶儿的,你们小辈照顾好自己要紧,不然老人看天上看着,心里也不好受。”
张霈点点头,这才回去睡了。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外头灯还亮着,张霈看了眼手机,凌晨叁点。
躺下却再也睡不着了,一闭眼就是爷爷奶奶还活着的时候的样子,心里难受,眼里又浸出泪来。
索性下了床到院子里去,这时候主屋的灯还亮着,有几个叔伯低低的说话声;灵棚就搭在院子外头,麻将哗啦哗啦的声音跟戏台子咿咿呀呀的声音一齐交织传进耳朵里,张霈想找个清静地方,于是绕到屋后去。
这一天她哭得太久,鼻子不灵光,因此没有闻到飘在空气里的那点烟味儿。
张泽立在屋后,立在月光下,无意识地偏头朝她看过来,在那一刹那她的心再次奇异地一颤。
时间能摧毁或者构建许多东西,有些东西却一成不变,甚至愈演愈烈、愈演愈烈……
戏台子那边飘飘渺渺唱道:“……耳听得悲声惨心中如捣,同遇人为什么这样陶嚎? ……”
张霈一时胸闷,缓缓吸一口气,又慢慢转身准备离开这儿,却听见张泽不轻不重说:“睡不着,聊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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