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识月,被改写得乱七八糟的命运,她和徐存湛互相纠缠的命运——全都在此刻有了答案。
她当然会是徐存湛的因果,就连她的命都是续在徐存湛身上的。
“天劫生来便没有情窍,在这个世界不可能找到天劫的因果。天机门那妇人倒是聪明,打开了三千大罗盘,在其他世界寻找合适的孩子——为了不被因果反噬,她不得不寻找一些命中注定要夭折的孩子。”
沈春岁歪着脑袋,脸上浮出一丝微笑,“她很聪明,因为这样做得到的因果反噬就会少些。比较蠢的,比如我的父亲,他亲手抽出了天劫的生命线,又将他养大,所以被因果所累,两眼生生烂掉,修为至今未曾再有半分进步,就连青春体面的外貌,都无法再用灵力维持,只能日渐老去。”
“我的师弟倒是运气不错,有个愿意为他承担因果的道侣。只是他十年如一日的毫无长进,只想粉饰表面的太平,觉得只要他努力了,时间就还可以维持在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天真得有些可爱了。”
“至于你心脏里的金线莲……”
“那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啊,陈邻。”他往陈邻面前凑了凑,仰起脸看着陈邻,轻声,“潜潭和那些人都不一样,他嘴上说着要帮他们,但我看出来了,他想帮的是天劫。”
“他想帮天劫,但又可怜你,所以给了你金线莲。”
“你看,多假惺惺的和尚。”
陈邻伸手在自己脸上胡乱擦了两把,眼泪湿漉漉碾碎在掌心。她本意并不想哭,却根本止不住自己生理性的眼泪一直往下掉,眼眶泛红,喉咙里好似堵着一块湿透的棉花。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救活我。”咬着后槽牙断断续续的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陈邻甚至分不清自己问出这个问题时,到底是期望自己被救活过,还是没有被救活。
沈春岁:“还不明白吗?他们需要人为的给天劫制造一个因果,然后让这个因果来结束天劫,这样他们就可以继续苟活在这个世上。”
“而因果的死活,因果活得好不好,是否幸福,他们并不在意,就像人用匕首割开猎物喉咙的时候,不会在意匕首在剑炉里被淬炼时痛不痛苦,想不想成为一把刀一样。”
“因果对他们而言,只不过是一个好用的工具而已。”
“那你呢?”陈邻抬起泛红的眼,望向沈春岁,“你帮我修复魂魄,找回记忆,把真相都告诉我,你又想怎么用这个工具?”
“我什么都不想。”沈春岁歪着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因为只有祭品被蒙在鼓里的话,就太可怜了。我也过得很可怜,所以见不得他们高兴——要把他们最想掩藏的真相全部扯出来,我才会心情好一点。”
沈春岁笑容灿烂,笑容灿烂得过了头,反而显得有几分不正常,挂在他脸上,透出点违和的僵硬感,“接下来恢复了记忆的你想做什么,想怎么做,我都不会干涉。”
陈邻:“……你不是沈春岁。”
沈春岁眨了眨眼,歪着脑袋露出笑容。他不说话,陈邻却莫名的想到了一个人:淡红色雾气,擅长修复魂魄,能知道万识月和沈潮生一切所作所为的人……
“你是,沈德秋?”陈邻试探着问出口。
沈春岁没回答她,只是挥一挥手,原本高大的骨架萎缩回去。当衣袖拂过他面容时,他那张脸又变成了‘天枢’的脸。至于真正的天枢此刻身在何处——
陈邻心想真正的天枢只怕凶多吉少。
来到这个世界快小半年,她已经摸清楚了这个世界一些残酷的规律,不会再天真的猜测对方是不是只打晕了天枢。
变回天枢模样后,沈春岁打了个响指,原本覆盖整个小院的淡红色雾气钻回他的身体里。在淡红色雾气退去的瞬间,沈春岁的表情又完全变回了原本天枢的表情。
陈邻微微张开唇正要说些什么,喉咙里骤然窜上痒意,于是尚未说出口的话全都变成了剧烈的咳嗽,同时五脏六肺都痉挛起来,抽痛自内往上爬,陈邻咳得肩膀大幅度乱颤,不得不扶住安乐椅把手,才能坐稳。
身体上的痛苦最终变成神经上的痛苦,她抓紧安乐椅扶手,苍白手背上青筋暴起,隔着一层单薄皮肤,颤颤乱跳。
好不容易平息了咳嗽,陈邻大口喘息,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顺着眉骨眼窝往下滑,缀在鼻尖。
她尝不出自己嘴巴里的味道,所以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掌心——这次倒是没有再咳出血来了。
天枢端起药碗放进陈邻摊开的手心,“陈姑娘,把药喝了吧。”
就连声音也和天枢完全一模一样。陈邻盯着面前天枢的脸,想到之前对方和她一起去见了万识月,但万识月好像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大徒弟是沈德秋冒名顶替的……话说回来,沈春岁的皮囊底下,真的是沈德秋吗?
刚才那片笼罩小院的红色雾气,或许是用来隔绝他人注视的。虽然还不知道万识月打算怎么做,但现在陈邻对自己的重要性有了很明确的认知。
既然对万识月等人来说,自己是如此重要的存在,她肯定也会在暗处盯着自己,以免横生变故。想来天枢也是顾虑到这点,所以在给自己修复魂魄之前,先用淡红色雾气隔绝了小院。
就是不知道这些雾气是否就是缺弊塔中的魔气。
陈邻接过药碗,仰头灌下去。
说来也怪,明明她的舌头连血腥味都尝不出来了,但这碗药进嘴之后的苦味,她却感觉得清清楚楚。味觉不太灵敏时尚且如此,如果味觉还没出事之前的话……简直不敢细想这碗药到底是什么味道。
天枢盯着陈邻把药喝完,随后从陈邻手中接过药碗,走进厨房里去收拾残局。陈邻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不管怎么看,都是天枢的背影,和沈春岁的模样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像。
他从沈春岁变回天枢后,复又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不管陈邻试探性的和他说什么,他都不会搭话,只是尽职尽责站在陈邻旁边,充当一个人形监视器。
陈邻试探半天无果,在夜深后只好先自己回房间了。
房间也是提前被打扫好的,和陈邻一起转移过来的被子好端端的被叠放在床上。她躺上床,扯开被子裹在自己身上——虽然躺在了床上,陈邻却没有丝毫睡意。
她单手贴着自己心脏处,想着潜潭放进自己心脏里的金线莲。天枢说潜潭把金线莲给自己,是因为可怜自己,他还说潜潭要帮的人是天劫。
潜潭要帮天劫的话……最大的阻碍不就是自己吗?
毕竟她是天劫的因果,她存在天劫就有危险。只有她死了,或者干脆她不穿越过来,天劫才能平安……
陈邻想着事情,掌心却不期然摸到一样东西。她愣了愣,慢半拍的反应过来:是断红尘。
迦南山的镇山物之一,断红尘,据说是可以斩断因果线的刀。是别人送给徐存湛,徐存湛随手又扔给自己的东西。
夜色愈浓,到了后半夜,陈邻的房门被人敲响。她原本就没有睡着,只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放空,在听见敲门声的一瞬间她便坐了起来,起身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