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邳问道:“你不想去”
卫姌摇头如拨浪鼓,“不想去。”
司马邳想起当日王致之对卫姌纠缠的模样,心头又浮起些微怒意,道:“拒了就是。”
卫姌道:“他是太原王氏子弟,又有孟尝之名,直接拒了扫他颜面,殿下,不知那日可有差事给我”
司马邳一听就知她是要借用他的名头躲避酒宴。他略一想,道:“正好有些事需你去办。”
卫姌面露惊喜,答应下来。刚才开口谈及此事也只是报了一线希望,瞧司马邳所用幕僚没有王氏中人,就知他不喜身边人与太原王氏走得太近,果然如她所想。
到了酒宴那日,卫姌让人送信去,就说在王府脱不开身。
王致之听了仆从来报,脸色一沉,觉得这卫小郎君是有意落他脸面。他叫人去探消息,听说卫姌确实留在王府做事,这才脸色稍霁,转念一想,又觉得司马邳书房中那么多幕僚,各个不是易于之辈,卫小郎君定是在建康没有根基,受了排挤,这才被安排了苦累的活,一时竟又生了怜惜之心。
时光荏苒,到了仲秋时节。卫姌原本还担心要继续敷衍应付王致之,但很快这个忧虑就没了。她在学堂内听说,王氏与庾氏最近斗得不可开交,朝堂里争锋相对,而两家子弟见面也是争斗不休,王致之在外名声大,庾氏子弟找了他不少麻烦。
建康城内气氛也陡然紧张起来,不仅是王庾两家的矛盾,还有殷浩北伐战败即将归朝的消息已经传开。举五州之兵力,最后却铩羽而归,辎重军械几乎全部丢失。殷浩还未回来,请罪书已经送到了建康。朝中众臣正讨论如何处置殷浩,桓温的上疏已呈了上来,责难殷浩北伐一战失利,应贬为庶人流放。
陈郡殷氏四处走动,为殷浩说情。但如今殷浩已败,桓温再无掣肘,又手握八州兵力,要说八州之外,还有江州,也快成了桓家治下。
陛下病重,将此事交由琅琊王决议。司马邳为此召幕僚朝臣,多日探讨不下,但桓温又送了第二份奏疏来,言辞已颇为不客气。这份奏疏没有送去陛下面前,而是拿到了司马邳面前,他看完气得脸色青白,手攥成拳,额头上青筋都紧绷出来。
他彻夜不眠,第二日清早入宫,很快下达一道罢黜流放殷浩的诏书。
卫姌被福宝叫去的时候,来到司马邳的寝殿,燃着安神的香,他只着单衣躺在榻上,头发披散,合着眼不知是否是睡着了。
卫姌回头看了眼福宝,他神色郑重,轻轻摇头,又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卫姌茫然,刚才福宝使的眼色,她是一点都没看懂。
殿中安静,几乎落针可闻。
卫姌先坐到榻边,也不知该做什么,视线在周围一转,回到榻上,呼吸一顿,险些惊呼——司马邳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漆黑的眼眸,正望着他。
卫姌还没想好要说什么。
司马邳先开了口:“你可有身不由己,困顿难解的时候”
卫姌道:“有。”
司马邳道:“你如何办”
卫姌蹙眉沉思,沉吟许久。
司马邳也没催她。
“不如意事十常□□,”卫姌道,“我只尽力所为,凡事有所为我未尽力,那是我的错;但若是耗尽心力也未能如愿,那就是命该如此。月尚有盈缺,世事岂能圆满,但求无愧而已。”
司马邳笑了下,“瞧不出你竟还有这般豁达。”
卫姌也跟着笑起来,“殿下,世事尽在掌握,能拿起能放下,那才叫豁达,如我这般,只能叫不做强求,随遇而安。”
司马邳斜转过来,一手支颚,道:“你过来。”
卫姌往前挪了点。
司马邳瞟了她一眼,心下微动,“过来,给孤揉揉肩。”
卫姌面露为难。
司马邳道:“怎么你遇着难事孤为你解决不少,叫你动动手就不愿意”
卫姌坐到榻前,伸手在司马邳肩膀上揉捏起来,他肩颈肌肉紧绷,如同硬石。
“用些力。”司马邳道。
卫姌手下使力,狠狠捏了几下。
司马邳半点没有不适,反而露出舒坦的神情,他忽然问道:“明年你就可以授官,可想过想要什么官职”
卫姌诧异,动作一顿,在他眼角瞥来时赶紧又继续按,道:“我不想任官。”
司马邳口气奇怪道:“急着去年雅集定品,没想过任官”
卫姌垂眸,“家族士籍需要品级,我既受了祖上蒙荫,也该尽子孙之责。只是为官太难,我学业未成,又少历练,等日后再说。”
司马邳见她目光澄澈明净,语气坦然,心里信了,他摆了摆手,让卫姌退下,“过段时日,若是宫中消息禁闭,我也不得自由,你就想办法去上次那个地方,让他们入建康。”
作者有话说:
一七三章是非
卫姌暗自倒吸一口气, 司马邳指的是广陵郊外山谷的私兵。自从她去过之后就抛之脑后,没与任何人提过一句。司马邳还未曾登基就蓄养私兵,若让庾氏知道了, 立刻就能告他一个谋反之罪。寻常人若是勘破这事必是惴惴不安, 但卫姌知道前世司马邳顺利登基,也没太放心上, 始终淡定自若。
此刻听司马邳吩咐这句,卫姌意识到朝廷局势凶险,司马邳备着的后手可能要用上。若真要带兵进入京邑,成功了那叫勤王护驾, 失败了那就是谋逆死罪。前世与今生也并非事事相同,想到这里卫姌心里不由有些发慌,盯着面前方寸大小一块地,没有立刻回答。
司马邳微微眯起眼,神色略有不悦,实则心中并没有多少怒意,若卫姌毫不犹豫答应了, 他才真要起疑。
“这件事无论成与不成, 孤都记着你的功劳,日后你若是想为官,六品以下皆可授, ”司马邳缓声道,看了她一眼,心念电转, 不知为何又添了一句, “若是犯了事, 只要不是谋逆, 余罪皆可赦。”
卫姌一怔,不禁抬起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