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藩帅,也不是没有往教育上投钱,但往往是兴之所至,过后就没有了,这与朔方镇各州、县经学持之以恒的长期投入不是一回事。
乱世之中,竟有这种武夫!
第二件事,他有些不解。
“灵武郡王莫不是要做买卖?”杜让能笑道:“衙门里的老吏,算账确实是一把好手,然也只能算账。”
“某要的便是算账之人!”邵树德大喜道:“如今三司衙门,哪需要那么多人手?渭桥仓、河运院,一年有几粒关东粮米过来?养那么多人作甚!”
杜让能脸上有点挂不住。这不就是在说朝廷穷得叮当响么?
但他不打算与手握刀把子的武夫计较。
“灵武郡王要这么多人做何事?”杜让能忍不住好奇心,问道。
“明年,某要在朔方、河西、渭北、邠宁四镇广开博览会。还要建一衙门,曰‘清算行’。罢了,说这些无用,某只问一句,杜相可能帮我?”
杜让能心下快速盘算了下,问道:“朝廷有何好处?”
“朝中要什么好处?”邵树德反问:“若要讨朱全忠,某愿意出兵。”
杜让能没被邵树德带沟里去,而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道:“其实,灵武郡王帮北司作甚?他们能给你的,也就这些宅子罢了,死物一间,如何比得上中兴大唐之丰功伟业?”
“北司诸官,除了会争权夺利,还会什么?”杜让能好不容易抓住了邵树德的软肋,于是发起了猛烈的进攻,只听他说道:“灵武郡王所求,唯有南衙能给。何不襄助圣人,尽杀宦官,一扫妖氛呢?”
这帮人可真他么执着啊!邵树德叹服,老子怕你们朝官心里没数,把朝廷玩崩了,除非我现在就行操莽之事。
“如何?成与不成,君一言决之。”杜让能继续游说道。
真正的力量
“杜相……”邵树德突然道。
杜让能正说得起劲,闻言一怔。
“孔相会死在蓝田五松驿。”
杜让能不说话了。
“为何不是蓝田驿?”邵树德笑道:“远官贬流,多于蓝田驿赐死。但我去过五松驿,昔年追击巢贼时路过,那边山明水秀,很适合做孔相的埋骨之所……”
杜让能正准备说些什么,邵树德伸手止住了,道:“我知道杜相不畏死,然竟不念及家人乎?”
杜让能这个人确实不怕死,但他有家人,有门生,有太多的牵挂。
“三位宰相,孔相赐死,徐相出镇,杜相仍能坐在这里,其间原因,不消我多说了吧?”邵树德道:“只要我稍稍松一松手,作壁上观,北司宦官今日便能将杜相出贬,家小流放青唐。杜相之女,颇有才名,更不知流落何方。佳人蒙尘,岂不悲哉?”
当然,如果他愿意,杜氏今晚就会被送到他床上,任由他享用。只是,何必把事情做得那么难看呢?
“灵武郡王为何一定要保宦官?”杜让能死死盯着他,不解道。
风评,掌握在士人手里。宦官的名声那么臭,他想不通邵树德为何与他们搅和在一起。
“杜相此言从何说起?”邵树德惊讶道:“光启元年,某尽诛田令孜及其党羽。文德元年,杨复恭及其党羽在洋州就擒,全部槛送京师斩首。我杀了这两大权宦,杜相竟以为我和宦官交好?”
此番进京,邵树德是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现的,还没有杀人,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杀人。
藩镇武夫这个职业,真的有一种诅咒在里面。精神压力非常大,邵树德经常要压抑住内心暴虐的冲动。
这还是在朔方军比较听话的情况下。如果是比较桀骜的军队,主帅整日疑神疑鬼,担心有人造反,时间长了,情绪不极端化才怪。
乐彦祯都跑到寺庙里当和尚了,还被军士抓出来砍头。上上下下一条猜疑链,没人能跳出这个大染缸,社会风气如此,想打造纯洁的军队是不可能的,只能相对纯洁罢了。
甚至就连后世风评很好的钱镠,动起手来又是挖心,又是剖肝的,上司周宝也在他的地盘上“暴毙”。
谁能独善其身?
而为了排解这些负面情绪,武夫们发展了各种“爱好”。
有人把仆人绑起来,一片片割肉玩;有人纵情声色,将民间稍稍有点姿色的女子都聚集起来享用,人数甚至达到五千;有人修仙炼丹,一意求长生,不理饿殍遍野。
贪财、好色、嗜酒、滥杀、追求长生、喜欢伶人等等,总有一款适合你。
若有人觉得邵树德是个风度翩翩的好说话的武夫,那是没见过他的另一面。
杜让能沉默了很久,最后终于道:“灵武郡王所求之事,只能尽力为之。”
“尽心即可。”邵树德笑了,道:“也不能让杜相白忙。明年某会遣人送一千车盐至长安,皮子、药材之类的上供亦会倍给之。此外,同州沙苑监仍由朝廷管着,关北每年送马千匹、牛三千、羊十万至沙苑,任由朝廷取用。”
杜让能有些意外。
做事有分寸,不一味靠武力强压,愿意和你商量,也愿意做妥协,给补偿。灵武郡王,有点文官的影子。
送走了宰相后,邵树德又看起了送来的军报。
大同赫连铎整军万余,幽州出兵两万,一起南下攻河东,连战连胜。
不料李克用亲率河东主力北上,大破三万联军,俘斩万余,赫连铎之婿、李匡威之子皆被擒。
三万人,还分属两部,也敢南下攻河东,赫连铎、李匡威到底有没有真心在打李克用?邵树德是真的佩服这两个家伙,要么不动手,要动手就全军压上好不好?
泽潞战场也出了点意外。
宣武军团团围困泽州,李存孝率五千骑南下救援,不断挑战。汴军主将邓季筠率军出战,结果被李存孝生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