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相搏,自然无所不用其极。”敬翔说道。
朱全忠招呼众人坐下,随口道:“真的无法与邵贼修好了吗?”
“大帅,去岁镇内遣使前往安邑,欲约以婚姻,邵贼不许。”敬翔的话是真的不多,从来只论述事实,不加评论,但每每说的都是关键。
其实邵树德当时一口回绝了,还说了几句嫌弃朱全忠之女的话,仿佛不激怒朱全忠不罢休的样子。
“唔。”朱全忠沉吟了一下,突然道:“记下来,庞师古率大军十万,攻濮州。吾儿友裕率军五万,借道魏博,攻齐州。”
李振、韦肇一惊,正欲劝阻,却见敬翔笑而不语,生生停了下来。
“骗一骗邵贼。”朱全忠大笑,随后面容一肃,道:“即刻调庞师古北上,至汴口。”
搏命之行
“杀!”百余汴军士卒突然冲到土墙之前,将木板放下。
仿佛是一道信号,远处的黑暗之中人影憧憧,大群甲士手持器械,冲杀了过来。
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道壕沟,挖出来的泥土拍成土墙堆在后面。
被汴军冲到近前,守军也有些着急忙慌,铜锣立刻敲起,响彻夜空。
正在休息的草原丁壮一跃而起,抄起弓箭、藏矛、镰刀、斧子、骨朵等杂七杂八的武器,就要对敌。
“射!”辫发酋豪披着铁甲,大声下令。
长箭密集射出,汴军士卒的大盾上立刻长了一层白毛。
惨叫声更是此起彼伏,黑暗中不知道多少人命丧当场。
“弥药王的子孙,呃——”一名酋豪刚要鼓舞士气,就被箭矢射中喉咙。
其实不用他鼓舞了,双方很快杀在一起。
汴军艰难地翻越土墙,很快被捅过来的藏矛扎成血人。管你穿了几层甲,身上总有遮蔽不到的地方,面对十几根雪亮的矛尖时,胜算总是很低。
尸体无力地栽落墙后,后继者趁着他们造成的混乱,前赴后继翻越土墙,亡命搏杀。
刀斧飞舞,长枪攒刺,血雨纷纷,一条又一条人命消逝在夜风之中。
蕃人丁壮扛不住血腥的搏杀,已经有人向后退去,不过迎接他们的是密集的箭矢。连带着杀得兴起,一路追过来的汴军士卒也被射成了筛子——
第二堵土墙前,弓手、矛手阵列肃然,人数多得让人绝望。
鼓声在黑夜中响起。
每一通鼓,都有一名酋豪带着本部丁壮冲杀上去。
他们大部分人无甲,器械五花八门,配合得很让人糟心,也谈不上什么杀人技巧,唯有一股子蛮力和野性,在督战队的驱使下,嚎叫着前冲。
汴军被一步步压了回去,第一道土墙又被夺回。
卢怀忠从望楼上下来,面容严肃,仍远远看着溃退中的汴军。
武威军军士押来了数十名溃兵,当着所有人的面,手起刀落,以正军法。
溃逃军士,不但本人要被斩首,其家人也没资格领取土地。甚至于,其所属部落头人还会有更加严厉的惩罚措施,朔方军也不会管。
但就是这样苛刻的惩罚,依然挡不住有人溃逃。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便是野蛮人也迈不过去。
“此番夜袭,不如昨日。”卢怀忠看着正在涌出土墙,追击汴军的蕃兵,说道:“昨夜杀到了第二道土墙前,今日连第一道都没完全攻破。贼军,气衰矣。”
从孟州城下赶回补给粮草的杨亮在一旁观战,闻言附和道:“柏崖仓城连攻两日,损失了五百多人手,是否可以强攻一下?”
“大帅让先围着,再劝降。”卢怀忠摇头道:“柏崖仓,能不战而下最好了。”
攻这种地势较高险的城池,伤亡贼大,还不一定打得下来。
丧乱以前,国朝攻石堡城。吐蕃调动举国之力,在外围救援,被唐军一一击败。在核心的石堡城攻防战之中,吐蕃守军其实只有千余人,守城的才几百,但唐军战死万余。
主要伤亡不是蚁附攻城,事实上在攻石堡城本身时,伤亡并不大,堡内守军也很少,最后甚至集体投降了,被俘四百余人。真正的血肉磨坊是上山途中,史载吐蕃人准备了大量滚木礌石,顺着山道滚下去,层层设防、处处拦截。没有城墙,光靠地形就让你付出几万人的死伤,而造成这一切的不过就几百守军罢了。
而在围绕石堡城的阻击与反阻击中,唐、吐还爆发大规模野战,双方都打出了真火,唐军前后死伤数万。
这是一场浸透了鲜血的惨胜,值不值得自有后人评说,反正王忠嗣体恤将士性命,“忠嗣岂以数万人之命易一官乎”,不肯用十万大军攻打只有区区数百守军的石堡城。
柏崖仓当然不如石堡城地形那么极端,但邵树德也不像唐玄宗那样非要争一口气,用人命来弥补地形上的劣势。筑起土墙堵住汴军下山袭扰的道路即可,码头已经被拿下,如今还是攻河清县城要紧。
汴军,可不一定会给你多少时间。
而此时的河清县之外,夏军三面围城,武威军主力及河渭蕃兵近两万人,已经强攻城池数日。城内守军出城厮杀过几次,但都被击破。吃了亏之后,就一门心思躲在城内坚守了。
夏军已经死伤不轻,但全权指挥攻防战的高仁厚也不再“仁厚”,驱赶着一群又一群蕃兵去消耗城内守军,彻夜不休。
汴军现在还不肯投降,再打下去似乎也没投降的必要了,这里必将要变成一片鲜血浇灌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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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州河运院之内,水手们被全数召集了起来。
国朝舟津济梁都有令,九品官,管水手、木工若干。河运院、水陆发运院的级别更高,有转运使,管辖的船只、车马、驭手、水手只会更多。
陕州河运院已经很久没开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