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用无奈了,道:“我乃四镇之主,何物不可求?一朵簪花有什么可看的?夫人若喜欢,百个千个亦可得。”
“这不一样。”刘氏笑道:“大军入幽州之时,查抄李匡筹府邸,一应器物任选。妾就看中了这个,好看不?”
李克用仔细看了看,金菊花形态的纹钗,戴在巧笑嫣然的夫人头上,好似一只蝴蝶落在上面,煞是有趣。
“还行。”李克用扯了扯嘴角。
刘氏提到查抄李匡筹府邸,让他的心情有所好转。攻占幽州,是他迄今人生中的高光时刻,每每提到此事,他都会一扫颓势,变得神采奕奕,顾盼自雄。
随即他又想到这朵簪花可能是李匡筹之妻张氏以前戴过的,顿时有些愧疚。夫人日夜为他谋划,他却——
“此钗好看,夫人更是好看。”李克用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
刘氏脸一红,拉着李克用的手,笑道:“妾的首饰便靠夫君在河北征战得来了。”
李克用闻言失笑:“河北武人悖逆跋扈,哪那么容易屈服。”
“夫君长于征战,河东又是形胜之地,只需留少许人马镇守上党,便可全力投入河北,征战厮杀,以夫君之才,还不是手到擒来?”刘氏睁着大眼睛,惊讶道。
李克用一窒,半晌后才笑骂了一句:“便宜李罕之这狗东西了。这次本来要斩了他的,与邵树德勾勾搭搭,眼里还有我么?”
“夫君,李罕之还是有用的。”刘氏说道:“他颇有治军征战之能,眼下又无处可去,只能寄身泽州。只需供给少许钱粮,便可镇守河东的南大门。待会过来了,斥责一番就可以了,万勿喊打喊杀。这种人,本身就活在惊惧之中,谁都不信,一个不好,泽州就反了。”
“哼!这狗东西也就这点用处了。”李克用冷笑道:“镇守南大门,防谁呢?”
“这要看夫君的方略是什么了。”刘氏笑道:“是守着河东这块形胜之地过日子,还是要积极进取。”
李克用眼神一凝,沉默不语。夫人这话,就涉及到河东的根本战略了。
如果战略是防守,那么现在就该对邵树德动手了,至少施加点压力,或许可以尝试着攻打河中,全有河东道。
如果战略是进取,那么现在就不能被其他事情分心,要全力以赴攻取河北。
河东、河北在手,一千多万人口,天下何人能敌?
“夫人如何看待河阳战局?”李克用突然问道。
“庞师古劳师动众,屡攻不克,朱全忠生性多疑,定然下令撤军。”刘氏说道:“朱全忠有此大敌,再也无力威胁河东,对魏博的威慑力也大减。夫君或可趁势攻伐河北诸州,驱幽燕之兵南下,举邢洺之军北上,夹攻成德。对王镕,夫君若想速下,附庸即可,王镕势单力孤,只能投向夫君。若想全占,那就要好好打了。”
刘氏这话又涉及到了一个原则问题,那就是你要的是表面上统一河北,还是实控整个河北。
前者不算很困难。
朱全忠在河北的影响力已经开始削弱,这是大趋势。而王镕这人身段灵活,从他以前四处给人送礼塞钱就知道了,不动他节度使的位置,附庸王氏并没有多难。
但若想铲除王家势力,一一攻取镇冀四州,那战争就要长期化了,成德上下也会拼命,打成什么样很难说。弄不好,还会引来外部势力的干涉。
李克用其实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有些急躁,没有耐心慢慢消化河北的地盘。到了大顺五年这个时节,各方势力都加快了动作,为此放低了许多标准,不再严格追求一定要实际消化控制某地了。
朱全忠据有的淮南诸州,如濠州、寿州、楚州,虽然谈不上是什么独立割据势力,因为人家的财赋定期上供,主管刑狱钱谷的裴迪就派员去此三州清点田亩、户口,此三州的军队也在替朱全忠征战,但与汴宋诸州不一样的是,这三个州投靠过来后,刺史就没换过,完全是靠着刺史个人对朱全忠的忠诚来维系统治。
刺史反,那就真的反了。
但汴宋诸州,刺史反,底下人可不一定反,这就是区别。
朱全忠最近在着手处理这些事,但也不敢操之过急,只能徐徐图之,一步步实控。
邵树德吞并河中,实控了吗?没有,还在艰难的消化中。
他手下附庸的地盘更是一大把,至今也只敢挑软柿子吞并,对大藩镇还是一种姑息拉拢的态度。
诚然,附庸藩镇也能发挥大作用。比如折家就为邵树德攻取了山南东道,魏博给朱全忠上供,帮他解决了不少财政难题,如果王镕对河东称臣,那么立刻就能用上,财货、兵员当场就能发挥作用。
但这也埋下了叛乱的隐患。
如何抉择,其实挺难的。你拼了老命消化实控,为此四处平叛,搞得焦头烂额,地方上残破不堪,但人家已经拿着附庸藩镇进贡的钱财,带着附庸藩镇的兵来一起打你了。有些时候不是人们不想实控,而是实际情况不允许,没有人是傻子。
藩镇割据一百二十年诞生出来的土皇帝意识,以及有兵就是草头王的风气价值观,才是这一切问题的根源。
“成德之事尚远。这次幽州,吃了个夹生饭,让人好不恼火。”李克用叹道:“不该学义弟的,早知道直接让高思继当节度使,幽州早就降顺了。此时说不定我已带着晋、燕二镇十万兵马在镇州与王镕大战。”
刘氏也不好说些什么。河东的传统,就是给兵给地盘,这次进军幽州,迫于内部压力,以及学习朱全忠、邵树德行事方法的因素,割了一些幽州地盘给自己人,导致叛乱不休,至今尚未平定。
夫君应是着恼了,又想走回老路。但幽州之事,既然开了头,如何停得下手,后面估计还有连番厮杀。
“夫君,既已回了晋阳。不妨稍稍关注下河阳战局,小叔应会遣使来晋阳,打探夫君的态度。”刘氏说道。
“哦?他一定会来?”李克用笑问道。
“一定会来。”刘氏肯定地说道:“小叔也担心夫君搅和他的好事。泽潞居高临下,俯瞰河阳,出太行陉道之后,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又西侧乌岭道,李罕之据守高山,下山便可冲至富饶的晋绛二州,小叔亦无险可守。他心中多半惴惴,虽说从常理上来讲,夫君不该与他起矛盾,但夫君平日里——”
“夫人是说我喜怒无常?不按规矩行事?”李克用假意生气道。
刘氏掩嘴而笑,道:“小叔怕的就是夫君脑袋一热,生气了乱来,或可依此讨点好处。”
李克用哈哈大笑,没想到他这个脾气居然还有点用处。
李罕之在门外静静听着李克用夫妻二人的笑声,反倒松了一口气。兵败逃回,损失了五千多人,即便算上泽州留守兵马,他现在也就七千兵了,更得小心行事。
唉,被汴贼玩了。邵树德也不是好鸟,拿他当了替死鬼,趁虚袭占怀州,这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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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清县之外,大军云集,高仁厚手头的兵力已经增长到三四万人,但他并没有发动决战,因为没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