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河清县蕃人如今尚剩不到五千户,一万五千余人,尽皆落户了。大户得田六十亩,小户有田四十亩、六十亩不等。”河南尹封渭与邵树德并辔而行,禀报道。
“竟有经历三次大战不死的蕃人?”邵树德有些惊讶。
户均三人,说明有很多单人户。第一次攻河清之战、第二次防守河清之战、第三次反击战,三次大战都不死,顽强地活到最后,并得到了最高等级奖赏六十亩土地,这可不容易。
蕃人的结构,本来没有户这个概念,以部落、帐为主,贫富差距比汉人还要大得多。部落上层牛羊无数,仆从奴隶也无数,有帐的勇士也有不少奴仆。如今河清县编的那些单人户,其户主以前其实就是部落中上层的奴仆罢了。
当然现在都自由了,都是河清县百姓,有了家产。这或许也是蕃人死伤惨重,但并没有爆发大规模叛乱的重要原因,有正式身份,还有了地,谁还回去当奴隶啊?
“战事告一段落,河中百姓可以稍稍喘口气了。邵州五县、河南府一县可以休养生息,接下来是好好整饬孟、怀二州。这两地发展不起来,对汴战事会大受影响。”邵树德正待继续说,亲兵十将郑勇领来了一人,他便止住了。
“竟是苏判官亲来。”邵树德笑道。
之前其实已经暗中接触过一次了,二人言张全义欲举孟州而降。
邵树德当然欣喜不已,但也知道,什么“举孟州而降”都是空话,举河阳北城而降还差不多,或许还有河阳仓里的一些粮草。
孟州五县,济源县已经被占领,温县即将被占领——庞师古撤走后,高仁厚已率铁林、天德及邵州土团乡夫三万余人东进,一一收取诸县。
河阳北城内其实也没多少人口,降的不过是一座空城罢了,顶多位置比较重要,这可能就是最大的价值了。
就这点筹码,还想要什么好处?莫不是失心疯了?
“参见灵武郡王。”苏濬卿看着过去多日依然依稀可辨的战场,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这场战争,太惨烈了,双方都死伤不轻。他突然就对此行的目标很悲观,河阳节度使的位置大概率是拿不到了。
“此番前来,又有何话?北城内尚有五百汴人,为何不杀之?”邵树德问道。
“回灵武郡王,张帅长男负伤而归,近日病笃,司徒忧心如焚,不思茶饭……”
“停!这事难不成还怪我?上了阵就得知刀枪无眼,若张继业病殁,莫不是就要据城顽抗?”邵树德冷笑道:“汴军仓皇败走,我已遣精兵十万东进,两日内便可将孟州围得水泄不通,兵临城下之时再降,可就不值钱了。”
张继业怎么生病的邵树德不关心,听闻战阵上负伤了,回去又被他爹当众扇了一通耳刮子,多半又急又气,旁人再说些闲话,一病不起可以理解。但我管你这些破事?
“张全义为何不来?”邵树德突然问道:“既然降顺,前来拜我不是应该的么?为何不来?又或者,此乃诈降?”
此言一出,苏濬卿脸色苍白,邵氏亲兵纷纷抽刀,死死盯着他。
“解宾呢?怎么不来?哼,我看真是诈降了,简直找死!”邵树德安坐马上,马鞭在苏濬卿面前舞来舞去,怒气勃发。
封渭冷冷看着苏濬卿。又是一个来抢食的,还好脑子不太好使,我辛苦多年,才当个河南尹,手底下只有一个县,张全义有什么?敢当河阳节度使?你当得起么?
“赶紧滚回去!后日早间,我要见到孟州城门大开,否则,大军攻城,寸草不留。”邵树德威逼道。
苏濬卿张口结舌,暗叹一口气,相交多年,难道也要走到那一步?
“等等。”见苏濬卿正欲转身离去,邵树德喊住了他。
苏濬卿不解,邵树德不理他,招手让郑勇过来,道:“你点五十甲士,跟着苏判官回去。”
“遵命。”
部署
孟州城内乱纷纷。
三千多兵将惶惶不安,一会说夏贼要围攻北城了,一会说夏贼退兵了,一会又有人跳出来说夏贼要尽屠全城军民,搞得流言四起,人人惊慌失措。
及至傍晚,城门被人强行打开,一些人乱哄哄地出城,朝中潬城方向涌去,多是城内将佐家眷。
军士们在一旁默默看着,也不拦一下。
苏濬卿带着一群人擦黑回了孟州。本以为要城内下吊篮来接应呢,他有族侄在州兵为将,出城进城毫无问题。但——城门居然开着,城内争吵不断,这让他很是诧异。
到了后来,驻守北城的五百汴军实在看不下去了,上街维持秩序,这才将城门关上。
可刚过一会,先前出城的人又回来了,在南城外哭声震天,纷纷叫嚷着开门。
中潬城不让他们过去,汴军水师借口可能有奸细混在其中,掐断了浮桥通道。
苏濬卿满脸黑线地来到了解宾府上。看来前几日那场大战真是把孟州军民的士气都给打掉了,现在都在搞什么?若此时被人攻过来,万事皆休矣。
解宾正在院中饮酒,见苏濬卿来了,便邀他一起。
“解将军,还有心情饮酒,可知你我身家性命已危在旦夕?”苏濬卿恨声道,然后坐了下来,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碗,一饮而尽。
“邵树德又说什么了?”解宾愁眉苦脸,不住叹气。
这么多年的拼搏,到头来只是一场梦,眼看着就要什么都没有了。
“树德有言,后日一早,若不开城请降,他便遣军攻城,城破后寸草不留。”
解宾闻言一惊,端起的酒碗又放下了,道:“邵——灵武郡王素来宽厚,从未干过屠城之事,不至于吧?”
事实上不止邵树德,但凡上点档次的军阀,都没这么干过。
解宾想了想,朱全忠好像还没屠过城,李克用也没有,杨行密亦无。罗弘信?王镕?王师范?时溥?李侃?朱玫?好像都没有。
残虐百姓的,主要是黄巢、秦宗权部众,李罕之也算一位。
比起两汉末年,藩镇军头们部队的纪律似乎并没有更差。劫掠是有的,奸淫也是有的,但大规模杀人泄愤或取乐还不至于。
邵树德威胁要屠城,多半就是随口吓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