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话他不会说。
梁王刚刚搜刮兵马,交给庞师古,带着南下蔡州,你突然向他叫苦,要求增兵黄河一线,会有什么后果?
这仿佛就是在扇梁王的耳光,告诉他你错了。看看现在北地多么空虚,简直可以让人跑马了,人心惶惶,快承认错误,抽兵回来吧。
这话不能自己说,得让别人先出头。反正夏贼好像往滑州去了,已经离开了他的防区。
但作为宣武军政集团的高级首脑,朱珍还是对未来产生了相当的忧虑。即便梁王震怒,屠刀没落到自己头上,但整个集团左支右绌、顾此失彼的窘境,却也是显而易见的。
这才是夏贼第一年大规模袭扰。
他们的实力似乎非常强劲,已经是天下第一大势力,完全可以派一部分骑兵或骑马步兵陪他们梁军“玩”,然后收取其他地盘,进一步增强实力。
大顺二年,夏贼第一次东出,被击退,回师时取了陕虢。
大顺三年,崤函谷道鏖兵,夏贼控制了金商四州,附庸了山南东道诸州。
大顺四年,崤函地带战事依旧,夏贼入河中,占领了这块肥地,并大大增强了可以在中原动用的物资、兵力。
大顺五年,整个崤函谷道大半丢失,柏崖、河清、轵关等关键据点丢失,河阳全镇沦陷。
今年,夏贼已经派兵袭扰到了多年未历兵火的汴宋腹地,同时在南线攻占申、光二州,杀入蔡州大肆掳掠,杜洪看样子也投靠了过去。
夏贼的实力在一天天增强,梁军的实力在一天天衰弱,再打下去,胜算何在?
朱珍自问不是什么反复小人,但局势若此,有点脑子的都知道不太对劲。
如今唯一较可行的方案,就是集结主力,夏贼也集结主力,双方找个地方来一次决定性的会战,胜者俘斩十万人以上,拿走一切。
长期的鏖战厮杀,梁军看不到获胜的希望,但一场定胜负的决战,偶然性就大多了。
只可惜邵树德多半不会给他们这种机会。他就像个老练的猎人,不断调戏着他看中的猛兽猎物,让这头猎物消耗体力,失血过多,最后轰然倒地。
再看看吧。朱珍叹了口气。
随后他翻出了一摞书册,这是所辖各军将士的军籍文册。
他的目光不断地在一个又一个名字上掠过。
有的人是十年前他从青州招募回来,手把手带出来的。
有的人是收编的蔡贼,他甄别考察后觉得有能力,举荐给了梁王。
有的人是梁王出镇汴州前的宣武旧军,他将这些人收服,同样举荐给了梁王。
有的人是多年征战中,投降他的外镇军将,如今早已是梁军一分子。
※※※※※※
太多了!
即便梁王多番整顿,但整个梁军,没人敢说有哪支部队的人和他朱珍完全没关系。
这些日子,他也在操练、整顿手头的三万多人马,进一步树立威信。
当然,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将不知兵,如何打仗?
军士不信服,如何有士气?
军中诸将,能者上,庸者下,以前他还不太敢这么做,日后该好好整顿整顿了。
都是为了提升战斗力罢了!
胡真从去年开始就在这么做,很正常了。
坚持
汴州,古称大梁。自北朝末年以来,已称殷盛。
隋文帝开皇四年,“及上祠太山还,次汴州,恶其殷盛,多有奸侠,於是以(令狐)熙为汴州刺史”。
隋文帝为何厌恶汴州的繁盛,不得而知。或许是工商业繁荣,社团分子多了,治安较差,或许是他本人更喜欢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志在把天下变成一个大农村,或者只是单纯地厌恶关东地区的富裕,于是他任命令狐熙整顿。
令狐熙“禁游食,抑工商,民有向街开门者杜之,船客停于郭外星居者,勒为聚落,侨人逐令归本,其有滞狱,并决遣之,令行禁止”,抑制工商业的一整套组合拳下来,其实没啥卵用。
后来,不仅汴州发展起来了,就连临近的宋州也成了数一数二的都会。
杜甫有诗云:“昔我游宋中,惟梁孝王都。名今陈留亚,剧则贝魏俱。”
大意是,宋州(宋中)仅次于汴州(陈留),与魏博的魏州、贝州一样繁华。
汴、宋二州,是中原的精华,也是最富裕的地带。
但安史之乱的爆发,以及随后产生的藩镇割据问题,生生让这个富庶繁华之所的百姓变成了好勇斗狠之辈,日复一日的军事动员,三天两头的战阵厮杀,在注入武德的同时,也使得地方经济遭受了巨大的破坏。
江淮之间认定的“劫江贼”,无论朝廷派谁来调查,汴、宋二州都要被点名。
好好的富庶之地的百姓,为何要去做贼?还不是被逼的!
好在朱全忠讨平了秦宗权,中原大地瞬间清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