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建过一轮的金仙观,是这片林苑的核心建筑。
夏日山中凉爽,邵树德最近都在这里避暑。身边除了五百亲兵外,就只有他名下的私人部落里挑选的勇士,即侍卫亲军两千众。
金仙观附属的土地不少,还都是河谷好地。刘景宣将其租给了搬到附近的拓跋部党项人耕种,草场也给了他们放牧,是金仙观最大的进账。
但这些钱粮是金仙观的,除观主、玄翠女冠拓跋蒲可分润好处外,其他人都是要干活的,比如储氏、苏氏、解氏以及新来的江氏、卢氏,甚至就连张全义的小女儿,年岁不大,也要帮着捡拾柴禾。
这会在给海甜菜浇水的就是解氏和江氏,一个是解宾之女、张全义的长媳,一个是江从顼的妹妹。
“花娘以前可干过农活?”解氏看她笨手笨脚的样子,问道。
“没有。”江氏闻言,眼睛都红了。
寿州土皇帝家的女儿,深受父兄宠爱,又怎么可能下地干活?别说她了,嫂嫂卢氏出身书香门第,更不可能干活了,而今却要洗衣做饭,苦不堪言。
“那多用点心吧。”解氏不客气地说道:“海甜菜,大王十分看重,说此物可产糖,可造福百姓。”
海甜菜(beta vulgaris vararitia)原产于地中海沿岸,后来向东传播,进入到了亚细亚、阿拉伯。这其实是一种比较原始的野生甜菜,可能和最初的版本有些不太一样,经历了人类的初步驯化、培育,根茎中的含糖量有所提高。但比起后世培育出的甜菜的含糖量,还有很大的差距,还需要不断提纯、固化某些特性,进一步育种。
植物的驯化、培育,一直以来都是农学生工作的重点,为此还在灵州建立了规模不小的植物园,专门保存收集的种子,同时进一步优选优育。
王屋山这边,很可能要开建第二个植物园,毕竟这里的气候与灵州不一样。
不同气候、土壤环境下,育种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因此这是非常必要的。
“是。”江氏低着头应道。
解氏见她可怜,也叹了口气,道:“走吧,去胡萝卜菜畦那边看看。”
说罢,二人一前一后,到了另一处菜畦边。
胡萝卜也是从西域胡商那里买来的。
这其实是一种古老的“人造”植物,祖先源自欧洲的“野胡萝卜”和地中海区域的“巨胡萝卜”,经过人类长期栽种培育后,诞生了新的品种,就是如今的“胡萝卜”,在西亚一带被广泛种植。
胡萝卜其实刚种下。这种植物喜欢冷天,一般在七八月种下,冬天收获。春天开种也不是不可以,但长势不好,收成不高。
灵州已经有一部分百姓开始种胡萝卜了,这玩意相对耐干旱、耐贫瘠,产量贼高,一亩地收个几千斤不在话下,且冬季还在生长,能提高土地利用率——最绝的是,种胡萝卜不太需要治虫,在没有农药的年代,这可真是无与伦比的巨大优势了。
与甜菜一样,胡萝卜也是非常优良的牲畜饲料。
这两种农作物,邵树德打算在中原慢慢普及,造福天下。
老百姓愿意喊他“邵圣”,可不仅仅是因为他能打胜仗,最主要的原因恐怕还是邵圣真的极大改善了人们的生活,至少在吃饭这件事上,大伙都承邵圣的情。
民以食为天,能解决或者部分解决吃饭问题,这贡献和声望,可不是什么其他东西能比的。
这就是邵树德一直在追求的“不会消失”的东西。
你发明蒸汽机,没有存在的土壤,它会如同隋代的水车一样慢慢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但三茬轮作制这种高效率的农业生产方式不会消失,因为人人都会用。
引进、培育的种子也不会消失,因为人人都爱种。
培育的优良种畜也很难消失,因为确实好,人人都爱养。
农学系统的学生也从邵树德口中得知了“基因”一词,他们现在也有些概念了。知道所谓的基因对应着性状,他们的工作就是做基因的排列组合,尽可能培育出更好的牲畜和农作物品种。
王雍最近就在写书,打算把这些知识提炼出来,上升到理论。
经验技术与理论科学,中间有着本质的差距。
王雍的这种习惯就很好,他开了一个非常好的头,把经验提炼升华,为今后的工作提供理论指导。其他各行各业,如果也有这种干劲,那就完全是一副全新的局面了,都不需要你亲自下场发明什么,这种氛围或者说风气才是最宝贵的东西,比蒸汽机或炼铁炼钢宝贵一百倍不止。
菜畦里的胡萝卜已经出苗了,看着非常喜人。
解氏、江氏走了一圈,发现没什么问题,心里松了一口气,将工具放回柴房后,便结伴到后面去了。
储氏趴在窗棂上,目光透过窗格,没有焦距地落在院中,仿佛在仔细欣赏中空气中的尘埃。
解氏、江氏说着话走进了院子,储氏的目光陡然一凝,悄悄挣扎了起来。
“别动。”邵树德拍了一下,道:“张全义在汝阳尽散家财,厚赏诸军,激励将士守城,杀我儿郎。听闻其新妇蒋氏,也把嫁妆拿出来发卖掉,充作军赏。”
“可真是干得不错啊!”邵树德喘着粗气道。
储氏转过头来,散乱的秀发遮住了半边脸,低声哀求:“别让外人看到。”
解氏的眼角余光似乎往这边转了一下,吓得储氏差点蹲下腰去,但她根本动不了。
外间响起了脚步声,到门口停下了。储氏快要跃出胸腔的心脏又缩了回去。
良久之后,来人推开屋门,走了进来。
“何人找我?”邵树德坐在胡床上,面色红润。
储氏抱着襦裙躲到了屏风后面。
“大王,是河阳宋司徒来了。”拓跋蒲直接扑到了邵树德的怀里,腻声道。
邵树德有些心虚,道:“莫不是朱全忠挥师十万,北渡大河,攻入河阳了?一定是!将他请到林中苑,我一会便去。”
拓跋蒲不情愿地离开了邵树德的怀抱,去传令了。观中人手还是少,她打算从拓跋部挑一些侍女,邵树德也没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