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孙不敢说话了,张继祚也有些尴尬,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张全义冷哼一声,道:“继祚吾儿,你也老大不小了,以后管着点三郎,不要祸从口出。记住,你生母是姜氏,已经亡故,嫡母是蒋氏,今尚健在,以后要孝顺父母,可明白?”
“儿明白了。”张继祚、张继孙一齐应道。
他俩还年轻,觉得有些事情比较屈辱,心里不舒服。此时见父亲语重心长地告诫,顿时明白了过来,姜还是老的辣,在维系家业方面,他们不如父亲深谋远虑。
“我听闻徐怀玉在丹州当刺史,王班刺怀州,胡真更是在王府任职。夏王有此胸襟,确为真主。参州那个地方,便是当年燕、魏交兵之地,听闻后魏皇帝喜去旋鸿池打猎、观鱼,应是处水草丰美之地。夏王既置正州,多半是要移民屯垦,为父还有机会。”张全义顿了顿,见左近无人,又低声道:“天有不测风云,这世道谁又能说得准呢?往后,还要走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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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宗本、高仁厚率数千兵马进了城。
一路所见,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偶有几人探头张望,又很快缩了回去。
高仁厚眼尖,叹道:“百姓面有饥色,都说全义善抚民,我看言过其实。”
“不然。”折宗本道:“朱全忠击败蔡贼后,对奉国镇一直十分警惕。不但时常遴选精壮充入宣武衙军,还三天两头征发民力,百姓不得休养生息,苦甚。不过蔡州底子好,即便长期出粮出丁,看起来比唐镇三州还是要好很多。”
高仁厚无语,唐邓随到底被祸害成了什么样啊,这么穷了?
二人边走边说,很快进了节度使府。
不一会儿,降将戴思远被喊了过来,接受二人询问。
“戴将军昔年驻马洛阳,土壕寨、千秋亭数次大战,皆率飞龙军百里驰援,令守军转危为安,打得不错。”看着略显局促紧张的戴思远,折宗本笑了笑,道:“坐下吧。”
“谢折帅、高帅。”戴思远也不推辞,直接在胡床上坐下。
“戴将军仕梁多年,当知梁军内情。”折宗本说道。
“折帅垂问乃我的荣幸,某知无不言。”戴思远回道。
“好。”折宗本赞道:“戴将军可知丁会之佑国军在何处?”
“去岁十一月时在郾城,后因颍水战事甚急,调上去厮杀了一阵,替换匡卫、长剑二军。某率飞龙军南下时途经郾城,佑国军刚刚回返,匡卫、长剑二军再度北上。”戴思远回道。
“匡卫、长剑二军如今在颍水东岸。”
“正是。”
“善战否?”
“比佑国军善战。”戴思远有些奇怪,善不善战你们不知道么?颍水那边都交手过不止一次了。
“听闻佑国军亦是宣武衙军整编而成,为何不能打了?”
“无他,士气不振。”戴思远答道:“汝州之战,虽未大败,然走得急促,丢了不少人马,军心士气受到些影响。丁会这人又……唉。”
“丁会乃沙场老将,戴将军何故轻视?”高仁厚在一旁问道。
“因汝州之败,丁会颇为自责,在军中广设灵堂,祭奠阵亡将士。又因其喜唱挽歌,每至一营,皆令鼓吹手奏丧乐,亲唱丧歌,终日不绝。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军心士气受了影响。庞师古闻讯大怒,亲赴佑国军营中责备,丁会乃止。”
折宗本、高仁厚有些发愣。
他们不知道,这是“说唱歌手”丁会小时候养成的习惯。
丁会出生在寿春,天性喜爱唱歌,但缺乏正确引导,走歪了路子,唱歌时“其声悲怆”。戴思远听汴州老资格将领闲聊八卦,说丁会小时候经常混到人家出殡的队伍里,跟着一起唱挽歌,唱得很专注、很动情、很走心,比主人家的孝子唱得还伤心。
大了以后,苦练武艺,崇拜史上有名的游侠,又横向发展出了“慷慨悲歌”的细分领域。但总体而言,他唱歌的风格没有跳出旧的窠臼,一直很“悲怆”。
历史上昭宗遇弑,镇守潞州的丁会下令全军缟素,登上了大舞台,亲自担纲主唱,唱到朱全忠怀疑人生,觉得丁会要反了,但又投鼠忌器,不敢把丁会拿下——丁会镇泽潞,战功赫赫,手下军队里多有战场上俘虏的河东军士,还不是说反就反了,朱全忠也不敢轻动。
当然也有人说,丁会的挽歌不是唱给昭宗的,而是唱给被朱全忠杀死的诸多老兄弟的。全忠只能共患难,稍一得势,便开始清理老将,不能共富贵,丁会失望痛心,借此发泄不满。
“丁会也是个性情中人。”折宗本笑道:“按戴将军所述,佑国军屯于郾城,兵多将广,该如何图之?”
蔡州一下,郾城已经暴露在威胜军兵锋之下,如果北上,丁会所部首当其冲。
“回折帅,佑国军本有两万众,即便在颍水有战损,但主力仍在,若据守城池、堡寨,以折、契苾二位将军的兵力,拿不下。”戴思远实话实说:“如今最好盯着点氏叔琮。飞胜、雄威有两万军,都是积年厮杀的老部队,打过时溥、朱瑄、朱瑾、罗弘信,屡战屡胜,不可轻视。另者,氏叔琮必然在徐、宿、亳三州征调乡勇,人多势众,一路往颍州杀来,还是稳妥一点好。”
“戴将军没有一味顺着我的话说,而是据实禀报,一是一,二是二,果有良将之风。”折宗本称赞了一声,笑道:“也罢,先整顿州县,打探一下颍州战局。”
调动
氏叔琮驻兵涡口。
淮水并没有封冻,依然是一个极好的后勤运输通道。大批运输船来来回回,川流不息,整个涡口大营几乎成了一个超大号仓城。
毋庸置疑,杨行密提供了便利,至少有一小部分粮草、器械是他提供的。
汴、扬两家并未结盟,但私底下已经是事实上的盟友,关系密切,互相配合——他们甚至派出了少量水师帮忙,倾向已经十分明显了。
邵贼现在是公敌,先干挺他,大伙再争论别的。
也正因为这种“振奋人心”的形势,氏叔琮的胆子就大了起来。飞胜军跑得飞快,沿淮西进,进驻颍州下蔡县,河对岸的寿州为之大震。
本来在淮兵压力之下还能组织多次反击的淮宁军,立刻保守起来,不再出战,以守为主,这让朱延寿更加猖狂。
正月十八,飞胜军再接再厉,于颍上县左近大败淮宁军魏守节部,迫使其退守汝阴,形势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兵法云‘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贼入颍州,已有乡导,掩有地利,遽而伐之,军不利也。”站在淮水大堤之上,氏叔琮忧思成结,喟叹不已。
他叹的是梁地局势的江河日下,叹的是梁王和庞师古所面临的煎熬局面。
氏叔琮对庞师古是有感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