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许与郑汴相连,看样子是可以守一守的。轻易撤走的话,靠赵珝能守得住?怕是李唐宾大军压境之下,守不了几日就降了。
但如果留在那里,单靠陈许二州是养不起庞师古那几万人马的,必须从外州协饷。如今蔡州已失,颍州必然也要丢掉,其他州县也很不保险,一旦饷械两缺,打不了多久就会崩溃。
朱全忠曾问计于他人,结果意见不一。
李振建议北撤,与夏贼争夺郑州,先把从旋门关涌进来的贼人驱逐,解决汴州西侧的威胁。说白了,就是去弥补葛从周大败所造成的恶劣影响。
敬翔模棱两可,显然不敢给主意了,或者说他也觉得很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庞师古坚决反对撤。理由是一旦撤了,许州赵珝独木难支,抵挡不了李唐宾大军的围攻。而且颍东前线相持这么久,堡寨林立,贼人不好攻,一旦放弃坚固的营垒,仓皇北顾的话,将士士气低落,夏贼衔尾追击,弄不好损失会很大。
不过敬翔昨日又进言,说可以先不撤,继续坚守,等等外部局势的变化。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话不是很中听,朱全忠耐着性子听完了。核心意思就是以拖待变,待郓州局势明朗之后再做计较。实在不行的话,试探性调朱珍西进,看他会不会奉命。
另外,他也提到了李克用和罗弘信。值此危急存亡之时,他俩不能再坐视了。
如果李克用挥师攻河中或河阳,则夏贼全线震动,必然会将注意力转移到北方,河南战局转危为安,甚至可以趁势发动一些反攻,收复部分失地。
如果罗弘信愿意攻河阳,也能达到一部分效果。邵树德就那么笃定留守兵力一定能打得过魏博吗?以他谨小慎微的作战风格,定然会解了汴州之围,将骑军部署到利于增援河阳的地方,梁军也能趁势发动反击,至少可以在郑州方向有所进取。
实在不行的话,干脆让魏兵渡河南下,协防滑州,也能保留一条接收外部钱粮、器械、战马援助的通道。
敬翔同样提到了杨行密。
他认为安州已无实质威胁,淮人围攻日久,破城之日不会太远。而杜洪实为守户之犬,对邵贼也没那么死心塌地,其实是可以争取的。至不济,他也不会死心眼损耗自己实力,帮着邵贼拼命。淮军,可以大胆一些,从安州突入随州!
唐邓随空虚无比,一如此时的汴宋腹地,淮人不需派多少兵马,即可占领大片土地,威胁唐州。如此,则威胜军大震,士气有可能受到影响,丁会趁势猛攻,折宗本大败的可能性很高。丁会那一点取得突破后,反过来可以会师淮人,包抄进汝州,让李唐宾的主力大军来一场惨败,全军覆没亦不是不可能。
朱全忠对此沉默。其实他也知道,敬翔说的这些过于理想化了,最终打个折,完成一半就不错了。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心动了。
这确实是翻盘的唯一机会。汴州单靠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了。
乾宁四年四月十八日,朱全忠下令拔营,分批北上。
粮草辎重都被装到了船上,民夫被征发起来帮着拉纤。
军士们以大车护卫侧翼,防止敌人骑兵袭扰,沿着颍水附近的官道一路北上。
四月二十四日,顺利抵达陈州项城县。此时朱全忠还未收到汴州消息,仿佛一切都被隔绝了一样,这让他的心中颇为焦躁。
可别出什么事啊!
扶沟
子时,大地一片寂静,只有虫儿在欢快地歌唱着。
蓦地,马蹄声、喘息声渐渐响起。朦胧的月光之下,灰色的人流沿着官道汹涌南下。虫儿闭上了嘴巴。
今日是四月二十,正好是朱全忠离开颍州的第三天。邵树德离开了汴州,亲率铁骑军南下。全军近万人,携马三万匹,持五日食水,直扑许州而去。
许、汴之间,大约二百三十里,正常来说,一人三马的情况下两日即到。不惜马力的话,当然可以更快,考虑到随时可能爆发的战斗,这么做是不理智的。
河南的乡野静谧安宁,村庄星罗棋布,溪流沟渠纵横交错。
村子里黑灯瞎火的,连狗吠都没几声,仿佛所有人都熟睡了一般。有散骑游弋在村口,手持骑弓,象征性地威慑一下。
第一波骑兵浪潮过去了。夹着尾巴的黄狗钻出草丛,左顾右盼。
第二波浪潮又涌了过来。黄狗呜咽一声,钻回了草丛中。
一整个晚上都在过兵,吵得睡不着觉。但村子里的人本就毫无睡意,全家老小聚在一起,手持猎弓、长矛、粪叉、木棍,紧张兮兮地从墙缝里注视着外面。
直到天色微明,都没迎来雄鸡报晓。
马蹄声已经消失,村口的散骑也撤了。村民们战战兢兢地打开房门,走到院子里。
官道上满是纵横交错的马蹄印。路边的草地被践踏得厉害,甚至田里的麦子都在压倒了不少。
“马蹄印一大堆,没有车辙,这是在过马队啊。过了一整夜,当年骡子军也没这么阔绰。”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感叹道。
“这得有几千骑了吧?”有人问道。
“有的。怕是还不止走一条路,弄不好几万骑都有。尉氏县的百姓苦了,我家幺弟几年前搬过去了,也不知道会怎样。”
“几万骑,马那么大个头,得嚼谷多少东西啊?这种要冲杀的马儿,怕是不能喂草。”
“干草倒是可以喂一点,怕就怕没那么多干草,唉,百姓苦。”老者抬头看了看南方,那里已经没有任何骑兵的踪影,但他却仿佛看到了数万匹马奔腾不休的场景。
诚然,正如老者所说,大群骑兵的南下,胃口奇大,对粮食的消耗不是什么小数目。
二十一日清晨,汴州西南的沙海之内,已经有军士在牧马了。
汴州之南五十里有大梁故城,故城西北十二里有沙海,殆为战国时魏国君臣集议大事处。原为一沼泽,水草丰美,后干涸,隋文帝引汴水注之,操练水师,以备伐陈。国朝又干涸了,如今几乎就只剩湖底那浅浅一汪水,周边数里至十里不等的范围内长满了草。这些草战马不爱吃,但驮马、骑乘马、驴子、骡子却不挑食,吃得很欢,故有辅兵在此放牧,节省粮食消耗。
“大王,此为信使。”牧泽之畔,骑马行军了半夜的邵树德正在饮茶休息,李忠带了一位使者过来。
使者来自飞龙军,契苾璋所遣,看起来甚是年轻,未及弱冠之龄。
“飞龙军左厢前营虞候储慎平参见大王。”使者行礼道。
“契苾璋到哪了?”邵树德毫不废话,直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