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这怕那,还做什么大事?”亲将有些急了。
“梁王于我赵氏有大恩。”赵縠又道。
昔年黄巢从关中退出,走蓝田武关道至河南,围攻陈州。大伯赵犨率军坚守,大小数百战,贼人围陈三百日不下。但那时候陈州也已经油尽灯枯,快坚持不下去了,最终还是梁王来解的围。
解围当日,大伯神色严肃地告诫所有人,他对梁王“甚德之”,赵氏自此为梁王羽翼,永不背叛。
大伯死后,父亲接位,一样对汴州毕恭毕敬。拣选精兵、上供财赋、打制器械、畜养马骡等等,从无怠慢,甚至还多次出兵,帮丁会、葛从周在汝州维持大局,确保夏贼无法突破进来。
父亲去世后,三叔继位,同样十分恭敬。
赵氏,在汴州投入太多了,甚得梁王信赖,曾经还提过联姻之事。如果全部放弃,那么一切都要从头再来,这是一个痛苦的抉择。最关键的是,投到新的一方,人家真会把你当自己人看待吗?
说给你节度使,那都是骗人的,说不定哪天就收走了。
除非——除非那位天水赵氏出身的玉娘神通广大,能让邵大郎当世子。
“二郎,咱们卖力打了这么久,已经对得起梁王的恩惠了。”亲将说道:“坚锐军郭绍宾部,听闻汴州被围后,群情大哗,庞师古连斩数十人方才压下,又许以厚赏,才令那些郓人、兖人继续厮杀。而这厚赏,都是陈许百姓出的啊。咱们已经很够意思了,不如反了,如果立下大功,或能保住陈许不失。”
赵縠但沉吟不语。
事实上三叔也在摇摆之中,并且倾向于同意接受夏王招揽。无奈族中有些人为朱全忠多年收买,横生波折。
再回到赵縠本人身上,其实他无可无不可,一切唯三叔之命是从。赵氏当年能在百万巢众之中稳住局面,力战却敌,靠的就是兄友弟恭,家族团结,他不想做出什么让三叔难堪的事,逼迫他承认既成事实。
亲将还想再劝,却见一人走了过来。
“参见衙内。”亲将行礼道。
来者是赵岩,给营寨送箭矢的。他去汴州当了破夏军使,结果没甚本事,屡战屡败。若非看在赵氏多年恭谨的份上,多半和朱汉宾一个下场,直接被斩了。
狼狈回到许州后,居然还捞了个衙内亲从都指挥使的职务。位虽高,权虽重,却为很多人所轻视。
赵岩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走到赵縠身边,低声道:“二兄,扶沟那边有人传来消息,夹马军于扶沟东大败,全军覆没。”
扶沟乃许州属县,赵氏作为地头蛇,收到这个消息委实不容易,毕竟朱全忠都未必知道。
“这!”赵縠一惊,起身问道:“可确实?”
“不会错的。”赵岩快意地说道:“朱全忠赶我回家,而今夹马军覆灭,可真是报应啊。”
赵縠皱眉看了他一眼,追问道:“三叔知晓了么?”
“已经知道了。”赵岩笑得愈发快意,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哈哈。”
“三郎闭嘴!”赵縠斥了一声,旋又坐下,细细思索。
军心与消息
二十七日一大早,庞师古步履沉重地走出了大帐。
昨晚与幕僚军议太晚了,没睡好,早上就感觉很是疲累。
年纪不轻了,再不是当年疾行一夜,还能斩将破敌的好儿郎。力量从四肢百骸之中慢慢流逝,精力也不可避免地慢慢衰减。这个过程的终点,就是死亡。
死,其实并不可怕。
死时看不到一点希望,带着绝望而死才最为可怕。
颍东大营已经完全失去与梁王的联系了,与汴州亦消息不通。虽说底层军士还不知晓,但高层将领无不忧心忡忡。
汴州到底怎样了?最后一次收到消息时,使者说邵贼亲率“数万骑”于城外游弋,士民不敢出,人心惶惶。另外就是谢彦章被控制起来了,城内粮草无虞,不用太过担心。
庞师古就很无语。
葛从周战败,生死不知。谢彦章为其义子,确实可能投敌。但他也只能一人投敌,还能带着军队投降不成?天兴四军各有指挥使,朝夕相处,士兵可未必听谢彦章的。
这事做得难看了。谢彦章就是忠心再高,这时也不能再用了,还不如杀了。
夹马军东行接应梁王,庞师古也是知道的。
从军事角度而言,他不同意,因为少了一支轮换生力军。若是土团乡夫还罢了,但夹马军是衙军,虽然过去半年因为战损,补入了大量新兵,但战斗力还是可以的。少了他们,让自己用兵不再有余裕。
但庞师古是忠诚的。梁王是主心骨,他不能有事,因此即便再难,他也同意了夹马军的离开,令其开往陈州,接应梁王大军。
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梁王应该已经到陈州了吧?希望一切顺利。
外面又响起了战鼓声。
庞师古并不担心。春来之后,下了不少雨,颍水暴涨,很多原本可以涉渡的浅滩变成了深水。夏贼要想过河,只能绕路,挑选梁军兵力稀少处,伐木造浮桥。但造浮桥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而且动静太大,会被发现,梁军集结出动,完全能将其打回去——半渡而击,兵法所重。
“走,去看看!”庞师古觉得有必要亲临一线,提振下部伍士气。
颍水两岸,旌旗林立,大军争锋相对。
颍西的夏军大概有三千余人,驱使着大量土团乡夫抢搭桥梁。
河中被投了不少土袋子,河水漫溢,直逼两岸。
庞师古策马慢走,面上水波不兴。
河水漫溢,对双方都不是好事。两岸变成烂泥地后,还怎么打仗?
箭矢破空声不断响起,两岸死伤不断,正在修桥的夏军伤亡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