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攻朱瑄,凡有将士陷入贼中,世子都尽力营救。”又有人说道:“世子没抛弃我等,我等又何忍弃世子而去?一起拼死算了,路上也好有个伴。”
“糊涂!”朱友裕提高了声音,怒道:“邵树德攻城略地,并无杀俘之举。大好性命,何轻掷耶?”
众人尽皆叹气摇头。
雨渐渐停了。营外又响起了战鼓声,以及密集的脚步声。
“夏贼来啦!”墙头有人示警。
夏贼兵多,并且玩起了车轮战,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这是铁了心要攻破营寨,众人心里更加灰暗。
不远处响起了吵闹声。不一会儿便有人过来禀报,有土团兵数百擅自打开北侧营门,跑了。
长直军将士听了大哗,有人义愤填膺,有人表情麻木,有人摇头叹气,有人神色微动,值此绝境之下,人心百态,当真精彩得很。
再漠视生死的人,只要有生的机会,他还是想求生的啊!
寨墙上已经响起了激烈的兵刃交击声,不断传来双方将士的惨叫。
朱友裕尝试着起身,失败了。
他惨笑一声,看着浑身再度崩裂的伤口,道:“十五年征战,到此为止啦。答应诸君的富贵……呵呵……而今只有一物相送。”
众人不解。
“取我头颅,献予邵树德,他定不会怪罪尔等,或还有富贵。”朱友裕说道。
“世子……”众人大惊失色。
“动手!别让我死得太难受!”朱友裕怒道:“得了富贵的,莫要忘了照拂老兄弟遗属。”
围在身边的将士尽皆涕下。
最后时刻
中牟城外,雨势渐收。
邵树德踩在泥泞的草地上,看着一片狼藉的战场。
昨晚战斗的痕迹还历历在目,壕沟内满是尸体,有的已被雨水泡得发白了。
辅兵们一具具搬出来,用大车载着,拉向远处。
那边挖了一个大坑,非常深,这些尸体都将就地掩埋,以防瘟疫。
古来征战,战死军士的尸体想运回去,几乎不可能,都是常规操作了。
不过他们还能在各军军史档案里留个名字,大概记录下最简单的信息,已经是破天荒的事情。
梁军已经投降,此时正在列队出营门。
一大早就有文吏入营点计人数,大概有长直军四千人左右,土团乡夫三千,一共七千出头。
另外,昨日白天还俘虏了约两千长直军。
至此,围歼朱友裕所部的战役顺利结束,前后斩首五千余级,俘九千人。而天雄军伤亡近两千、天德军伤亡千人、河南府土团兵伤亡千人,又是一场辉煌的胜利。
邵树德站在一旁,远远看着。亲兵环列左右,顶盔掼甲,手执利刃。
出营投降的梁兵空着手,表情麻木,无精打采。
这样的士气水平,并不仅仅是战败后才出现的,事实上从许州大战结束后就这个样子了,且有一步步加深的趋势。
反应到战场上,就是梁军越来越不经打,再也找不回当年那支横扫中原,睥睨天下的强兵气势了——其实好好整顿一番还是可以的,纵不能恢复鼎盛状态,有当年八九成战力问题不大。
“士气,当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邵树德感慨道。
不知道历史上朱全忠晚年的时候,连番杀老将、削藩、大清洗之后的梁军是什么士气,应该也不会很高。
上坡路和下坡路,对一个政权来说,精气神方面的差距真的太大了。人完全就是两个人,军队是两支军队,不可同日而语。
自家这个关西军政集团,现在还处于上升期,还在不断进取。军队士气、官员办事的态度都还算不错,有一定的主观能动性。
这样的好时光,应当珍惜啊。
人有一口气,军政集团由形形色色的人组成,自然也有那口气。
每个人对本集团都有自己的看法。集团的缔造者往往决定了这个集团还有没有进取心,那口气有没有泄掉。
我该怎样维持这个集团的气势?不让它过早产生暮气呢?
人天性趋利避害,喜欢选择捷径,喜欢更简单、更安逸的玩法,这没有错。有时候比烂也能赢,因为你的对手更烂,你只要是一群烂人最不烂的那个就能赢得整个天下。
但你的每一次选择,手下都看在眼里,都会在潜移默化中产生影响。因为他们会解读主君的战略选择,会揣摩上意,会形成自己的理解。
一旦这股劲松了,这口气泄了,再想紧起来可就很难了。
赵匡胤一开始想北伐幽云,收回旧地。后来出于种种原因,决定先南后北,先打下好打的南方,再北上与契丹人决战。但到了后来,又想攒五百万缗钱,赎回幽云十六州了。
这一步步的退让,大伙都看在眼里,整个集团走下坡路就在所难免了。
“从大顺二年开始,我就矢志讨伐全忠,从未动摇,至今已有七年。”邵树德突然问野利克成:“以你看来,这件事怎么样?”
“大王向天下第一强藩动兵,一打就是七年,灭其精兵,覆其巢穴,偌大的汴梁,上下束手,尽皆臣服。此等气魄,让人心折。”野利克成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