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继续向前,而刚才被刘仁遇吐槽过的宫殿内,摩尼法师正在向一众弟子们“传道”。
“这个我称之为圆的外切。”摩尼法师指着一处窗户,耐心讲解。
他身边跟着一位助手,手里拿着一卷纸,纸上用蘸了墨的鹅毛笔画了很多图案,旁边写满了数字——夏王说这是天竺数字,非常好用,摩尼法师同样这么认为,在向学生授课时也用这些数字讲解。
摩尼法师最擅长的其实还是神神鬼鬼的宗教知识,但夏王不让他讲。
第二大本领是通晓大食、突厥、波斯等地的语言文字,这个可以教,目前也有人在学。
但他最为夏王看重的其实还是几何知识。他编纂了一份教材,夏王审阅后,改了其中一些术语并固定下来,比如点、直线、平行线、三角形、多边形等,然后刊印成册,教给学生们。
参与学习几何知识的一共有十余人,多关西“勋贵集团”子弟。摩尼法师教得很用心,同时也愕然地发现,夏王竟然也比较了解这些被他称为“平面几何”的知识,他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绝对不是武夫那么简单。
几何知识可以用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比如这座借用了汉代未央宫殿名(“合欢殿”)的建筑,就大量用到了平面几何知识,对学习了几年的生徒们也是一次宝贵的实习机会。
直线、圆、弧形、三角形、多边形等等,怎么设计、计算、组合,都是有讲究的。一个不好,就会酿成质量事故,所以反复计算、反复修改设计,直至最终完善。
夏王为了推广几何知识,真是用心良苦。合欢殿绝对不是他拿来享受的,摩尼法师可以作证。
东都节度副使封渭此刻就站在殿外,眉头紧锁。
他对这座殿室很不感冒,觉得太丑了,为此甚至一度找理由,拖延拨付人力、材料。
不过在夏王的干涉下,最终还是继续了。整个殿室已进入收尾阶段,目前已经在贴琉璃瓦。内部墙壁则有画师进驻,开始作壁画,外墙有人雕刻浮雕,四周的花园、凉亭也在慢慢开工建设之中。
“合欢殿北边的林子得稍稍弄大一些,再挖条小河,把这破殿隔开,委实太难看了。”封渭抬头看了看四个尖顶塔楼,几乎要把脸捂住。
“什么三角、圆锥的,胡言乱语。”封渭叹道。
武夫的审美实在太奇葩了。偏偏他们还掌握着刀把子,谁敢笑?他要任性,别人只能陪着他任性,还得笑着说好。
“唉!”封渭跺了跺脚,离开了合欢殿建设工地,前去巡视暗渠的开挖工程了。
数学与船
“以前当个铁匠很难,现在容易多了。”朱大郎如是说。
他在洛阳城东开了间铁匠铺子,用木炭冶铁,打制器具。至于为何不用修武煤炼铁,因为世上还有一种叫运输成本的东西,使用修武煤并不划算,而其他地方的煤质量较差,没法用。
他这会正在制作水闸上的一些金属构件。这种简单的东西,一般都是徒弟来干,他在一旁看着就是了。
因为洛阳城市建设带来的巨大需求,他新招了几个徒弟,悉心教导,所以现在当铁匠比以前容易了很多。
门外人来人往,嘈杂异常。朱大郎很喜欢这种喧闹感,他走到院子内,仔细拿起一根木尺看了看。
“朱大你个粗坯,现在终于知道尺子的好处了?”院门外响起了洪亮的声音,未几,一名穿着绿袍的年轻官人走了进来。
“官人终于来了。”朱大献上了一副讨好的笑容,立刻吩咐帮工抬来几个箩筐,筐内放满了金属构件。
绿袍官员从朱大手里接过木尺,仔细量了起来。
国朝有规制:“凡度,以北方秬黍中者,一黍之广为分,十分为寸,十寸为尺,一尺二寸为大尺,十尺为丈。”
有一说一,这个并不太准确,历朝历代的尺寸也是这么规定长度的,但实际看来并不一样,杂乱得很。
在修建宫殿的时候,邵树德提了一个要求,严格按照图纸尺寸来。而为了规定尺寸,他更是亲自下场,左脚往前跨了一下,具体多长他不太确定,但估摸着在一米左右,差别不会太大。
他规定这半步为十尺,然后从长安少府借来人员,制作了一把度尺,称为营造尺。
接下来他提了一个要求,纯用尺规作图给这一尺十等分。
这可难倒了摩尼法师手下的那帮学生。摩尼法师甚至翻阅了自己从大食带来的抄录版几何书籍,先学习了如何三等分,然后经过一段时间的研究,终于想明白了十等分的办法。
分、寸、尺、丈,邵树德要求一定要精确,这只能用数学办法才能做到。
而有了精确的度量,对于生产、营造都是有帮助的。标准化流水线的生产模式,如果没有精确的度量衡,越往后道工序越走形,误差越大。
这还没到后世工业革命时刻线机的时代。历史上英国人发明了能精确标注刻度的刻线机,简直是当做镇国利器严防死守,这也是蒸汽机时代英国工业制品规格较为统一的重要原因。
此时没有刻线机,少府制作一把度尺也十分困难,全国绝大部分手工业全是随意制作的不同尺寸、没有互通性的产品。
邵树德管不了太多,他只想通过洛阳宫殿的营造,极大推进数学的进步,并使用标准化生产的理念。
而数学则是大规模标准化工业生产的基础,这是毋庸置疑的。邵树德曾经开玩笑,摩尼法师的学生都通过了他的资质考核,可以出去制作度尺卖钱,把这种标准化尺子卖到全国各州,让每一个匠人都有一把标准化度尺。
没有标准器,如何标准化生产?把标准器的制作普及化、规模化、白菜化,才是当务之急。但自古以来,标准器几乎就是“圣物”,每个州都不一定有一把,而且刻度也很不准确,制作不复杂的零件时没问题,当涉及到复杂机器时就麻烦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
“可以了,手艺还不错。”绿袍官员脸上挂满了笑容,道:“这把尺子的分寸,还是我标注的。唉,折腾了很久。”
“闸机上用的东西,其实用不着这么准。”朱大嘟囔了一句,又问道:“官人,是否把这些物事都拉过去?”
“拉过去吧。”绿袍官员点了点头,道:“现在就走。”
二人找了一辆驴车,拉着铁质构建去了城东,停在了一处挖好的水库旁。
水库上有人在安装闸门。闸门与城门外吊桥的原理差不多,使用闸机或绞盘将其拉升或放下。
这个水库是存放静置污水的。旁边有一个已经装好闸门的,里面积满了污水。还有一个水库内的污水已经排放干净,水库底部积满了厚厚的味道感人、成分可疑的“淤泥”。这些淤泥在暴晒一段时间后,都会遣人挖掉,送到官庄中肥田。
洛阳已经有一部分人在居住了,他们坊区所产生的生活废水经暗渠流淌到这些污水池中,静置沉淀后,水排入洛水之内,沉淀物定期清淤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