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康脸色骤变,但却不敢多话,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龙门王氏是世家大族,是地头蛇。清平盛世之时,自然无人敢惹。但眼下这个世道,武夫们却不管那么多,不听话就是灭族的下场,没得商量。
王康当然清楚这一点了。离开军营后,便匆匆回了县衙,找来一名心腹老仆,让他回族里传信。
心情么,自然不怎么好。同时也叹气,自晋末、北朝以来,无论是胡兵还是汉将,都没能把他们这些有坞堡、有部曲的地方大族怎么样,但进入藩镇割据时代,世家大族一个个混不下去了,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
王康在那边暗自生气,杨仪则已经让军士们好好休息。明日他将继续北行,向慈州理所吉昌县开进。
卢都头的命令是试探晋军。这个所谓的试探,不仅仅是试探其战斗力,还包括兵力多寡、部署于何处、主将是谁等等。
缩在龙门是得不到任何消息的,而且敌军也不会停于一处,得碰了面才知道。至于贼兵众至万余,实力远超他这一部,怕个鸟!先打了再说。贼人又不是三头六臂,大伙面对面厮杀,说不好谁赢谁输呢。
三月初四,下了两天的雪终于停了。
杨仪率部离开了龙门,一路向北。而与此同时,经略军主力五千人也抵达了蒲州北端的宝鼎县,即将出州界,进入绛州龙门县南境。
卢怀忠亲领武威军左厢返回晋绛整训,右厢则接到命令,全体西进,往慈州方向开进。
至此,汇集至绛州西部的夏军将达到两万余人。
作为奇兵使用的黑矟军两万人,则过了中条山,悄然抵达了安邑。
南下
站在土塬之上,李承嗣静静看着迤逦前行的部队。
前方是一条深深的沟壑,道出其中。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天地造化,让慈隰、鄜坊、横山的地形变得如此破碎。一条条纵横的丘壑是驿道乃至河道,人们居住在高高的土塬上,俯瞰着山下。密密麻麻的森林、草地点缀着山间河谷,让景致显得不那么单调。
神奇的景观。
马车上放着大大小小的色彩鲜艳的花布包裹,那是士兵们从民间抢掠来的财货。不用过多的言语,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支军纪很差的部队。
一般而言,这种情况多出现在农民军身上,比如当年的巢军。但眼下的部队又不一样,他们非常机警,士气相当不错。
游骑出现在山塬之上。他们是精明的猎手,能通过蛛丝马迹觉察到敌方斥候的活动,并捕杀之。
排头的尖兵悍不畏死。明知道发生冲突的第一刻,他们多半就会死于非命,但依然尽职尽责地承担着开道的责任。
主力大队的队形稍稍有些松散,但并没有到离谱的程度。他们保持着外松内紧的状态,一旦遇敌,不用军官吩咐,短时间内就能自组织起来。
晋军也不是没有军纪好的部队。
听闻前年改编而成的亲直、剑直、云捷三军就很不错,军纪抓得很严。
李承嗣曾经远远看过,三军万余人秩序井然,行军时呈四路纵队,口号洪亮。
反观匡霸、飞腾等军,散漫稀松,像一群乌合的散兵游勇。
李承嗣曾经以为,军纪好的部队必然战斗力强,军纪差的部队肯定战力较弱。但事实却大不尽然。
亲直、剑直、云捷三军在对抗契丹人的战斗中,居然无法一击冲垮敌人。倒是军纪差的匡霸等军,所向披靡,打得契丹不敢南顾。
铁一般的事实告诉他,往往最野蛮的武士才是战场上摧锋破锐的好手。
他现在已经放弃狠抓军纪了,意思意思,装模作样一下得了。反正战场纪律从来没有人违反,一直维持得很好,些许军风问题,随他去吧,能破敌就行。
南边远远驰来数骑。
马儿踏过地上的残雪,吃力地沿着斜坡往上冲。
李承嗣本欲离开了,见状又停了下来。
信使终于抵达了塬上,下马之后快步前行,递上一份军报,口中简短地进行着汇报:“飞腾军在大乡店遇敌,贼人列栅戍守,兵不下两千。银胡簶指挥使耶律长保已率军开往大乡店。”
胡簶,是一种箱式箭袋,可装矢二十四支,广泛流传于契丹、奚、室韦等部族中,是他们的标志之一,与中原流行的箭囊在型制上大不一样。
耶律长保是契丹八部中耶律三姓的成员之一,素与阿保机不和,传闻当年到回鹘述律部挑选妻子时,他俩看中了同一人。
在与契丹的战争中,耶律长保带着部众飞骑来投,李克用欣然收纳,并将以奚人为主的银胡簶军交给他来统带。
该军人数不多,大概三千出头的样子,以步兵为主,骑兵甚少,只有区区两百余。不过几乎人人都会骑马,若改造为骑马步兵倒也不错。
李承嗣默不作声地看完,没说什么。
“康都头到哪了?”他找来了军中虞候,问道。
“大队正在岚州,已经停留数日了,刚刚等到粮草。充作先锋的帐前军则已至石州方山县。”虞候回答道。
李承嗣默默算了算距离,心中依然犹豫不决。
信使见先锋使正在想事情,行礼后悄然离去。下到山下驿道之时,又遇到三名信使结伴而来。
“报,史将军已克吉昌县,杀贼兵七百余。”信使气喘吁吁地上了山,禀报道。
李承嗣紧握拳头,终于下定了决心。
史敬镕驱赶着在慈隰二州强征来的八千丁壮攻城,连攻五日,终于将不过千把州兵戍守的城池给拿下了。
这个早就在意料之中的胜利,给了李承嗣莫大的信心。
“南下!”他翻身上马,直冲山下而去。
之前飞腾军在龙门县吃了个小亏,损失了七百余人,目前兵力不过两千出头。军使李嗣弼大怒之下,连斩十余军校,一番整顿之后,带着剩下的人气势汹汹南下,要找回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