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使君这话就不对了。昔年田承嗣对抗朝廷,清查户口男丁,精壮尽数编入军伍,上阵厮杀,老弱耕种田地,提供军资。全镇上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叛贼。”王溥说道。
王抟出身琅琊王氏,东晋开国元勋王导后裔,因此王溥对他说话还算客气,不然怕是要骂起来了。
王抟笑了笑,不与他争辩。
大家都是为了天下安定,但这个天下的定义就不太一样了。在王抟眼里,河北亦是天下之一,但在王溥眼中,或许不太一样?
你不把河北百姓当自己人,他们又如何会认为你是自己人?王抟暗暗叹息。
抵达贝州城西的大营后,卢怀忠并未立刻相见,因为他去抚慰伤兵了。亲将邵神剑走了出来,直接说道:“把制书拿来吧,反正也不是什么紧要之物,再过数月,有没有用还不知道呢。”
呃,这话虽然是实情,但说得太直白了,太不给圣人面子了。不过王溥、王抟二人早就习惯了,艰难以来,武夫们经常不给朝廷面子,不给圣人面子,如之奈何?
“邵将军,卫州整备了一些箭矢、伤药、甲胄,老夫已征发民夫将其运来,需得入营交割,你看……”王抟上前说道。
箭矢、伤药都是消耗品,一直是前线需求的大头。
甲胄多为皮甲,据说是从关北运来的。质量上好的皮甲制作成本并不低,防护力也不差。事实上夏军武士绝大部分装备的还是皮甲,在战场上一样好用。全员铁甲,那是不可能的,也没必要。
邵神剑闻言喊了一名将校过来,让他去找人检验、交割,旋又问道:“王使君,押运军资的民夫可堪战?器械可齐备?”
王抟听了也实话实说:“邢洺磁三州,方经大战,百姓流散。精壮勇武之辈又在过去两年间为河东募走,怕是要让邵将军失望了。这些民夫,不似魏博百姓,不能打的。器械也奇缺,能有弓刀枪三样者,五不足一。”
“废物!”邵神剑毫不留情地骂道。同时也有些小得意,他是魏州人,经常以武勇自诩,分外看不起邢洺磁这种忠于朝廷的藩镇治下的百姓。
“邵将军可是想要邢州夫子上阵?老实说,有点难,只是徒造死伤罢了。”王抟叹道。
当然,如果卢怀忠亲自下令征募邢洺磁三州夫子上阵,他也没法拒绝。但这三个州刚被战争摧残,还被李克用抽走了骨血,本就很艰难了,能不上阵还是不要上阵的好。
“上阵?”邵神剑哈哈大笑,道:“还用不着他们。相卫已征召万余乡勇助战,何须邢州老弱?不过抓了很多贝州俘虏,想要后送罢了。”
在贝州俘获的人其实很多,林林总总上万了,多是刀头舔血想要搏富贵的乡勇。其中甚至还有几个镇遏使、兵马使,也不知道这鬼地方怎么那么多“将官”。
按照夏王的最高指示,俘获的魏兵并其家人,全部送往南方,充实一片原始蛮荒景色的江汉平原。用他们的汗水甚至生命,来开发这个未来的帝国粮仓。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被送到南方。对于那些特别死硬的,极其桀骜的,则发往洛阳修建宫城,在建筑工地上进行“劳动改造”。
可想而知,这个政策并不仁慈,甚至可以说狠辣,必然激起魏博百姓的强烈反抗。
但邵树德心意已决,他实在对这些脑生反骨的人非常讨厌,打定主意消耗魏博造反的潜力了。
历史上魏博被屠杀到后晋年间,才最终消停下来。这个时候仁慈,就是对子孙的犯罪。况且南方开发确实也需要人手,那么就只能“苦一苦”魏博百姓了。
“田承嗣以降,魏博就没有好人。”王溥在一旁笑道:“全都打发走也好,省得以后再有人作乱。”
邵神剑闻言冷哼一声,一把夺过那几封制书,回营去了。
王溥笑了笑,王抟则对他摇了摇头,也苦笑不已。
第二波准备中
交割完物资后,王抟先回邢州。
目前,经略军分散屯于邢洺磁三地,需要人伺候,州军正在紧锣密鼓地组建,也是一堆事情,老王怕是没多少时间在贝州耽搁。
临走之前,他特意见了一下卢怀忠,谏言其手段柔和一些,不要过分得罪魏博上下。至于有没有效果,只有天知道了。
王溥一行人稍晚两日走。
临行前又领了一波赏赐,人人喜笑颜开。这可真是肥差,跑跑腿的工夫就收了大笔财货,换谁不乐意呢?
九月三十,他们麻利地收拾完鼓鼓的行囊,返回洛阳。
过邢州时,王溥本打算再去拜访下刺史王抟。不过,传闻赵州方向有大量成德兵马调动,意欲南下,邢州大白天都把城门关了起来,便作罢了。
十月初三,王溥抵达磁州。
西面潞州方向有晋军下山,号“散员军”、“契丹直”,在滏口镇、昭义县与经略军一部激战,败退。不过王溥还是吓得够呛,一路狂奔至卫州。
结果过怀州时,又有晋军下山。
听闻是新组建的厅前黄甲军,即收编了五院军溃兵及武安县丁壮之后的新部队,计有步骑一万一千余人,又被天雄军左厢及效节军右厢击退。
最近的一处战场,甚至离他们不过数里地,害得王溥三度狂奔。
至此,王郎中算是被武夫们吓坏了。
真实的战场处处是危险,一不留神就会丢掉小命。可笑圣人根本不明白战争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能打敢拼的军队意味着什么,那是股足以改变一切的庞大力量,圣人有几个军?能干什么?
接受了一番武夫教育的王溥于十月十四日返回了洛阳。
十五日,朔望大朝会。
国朝朝会,分大朝会(重大节日)、朔(每月初一)望(每月十五)朝会、常朝三类。
前两者是大朝会,“凡京司文武职事九品以上”,都要参加。
今日朝会没啥大事,讨论的内容不痛不痒,几让人昏昏欲睡。散朝之后,圣人又将一批所谓的心腹召入丽日阁,单独议事。
“王卿,此去如何?”圣人急不可耐地问道。
“陛下。”王溥一脸喜色,道:“邵贼在河北倒行逆施,人皆唾骂。臣至贝州之时,夏贼劫掠坊市,杀戮无度,魏博百姓纷纷走避,诸城闻之骇然,均相约死战,不教夏贼好过。”
圣人听了,并没有为王溥描述中的贝州百姓的惨状而忧心,事实上那太抽象了,他理解不了,他只为夏贼在河北遭到了强力抵抗而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