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我刚从博州过来。”良久之后,李公佺在亲兵的簇拥下,进了营地,登上了一处高台,道:“实不相瞒,杀了上万人。”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人群隐有骚动。
拱宸军士卒纷纷抽出刀来,冷冷看着起身的魏人百姓。
李公佺笑了两声,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道:“当年你们把老子赶走,可曾想过有今日?你们这里一共七千户,有衙兵家属、有镇兵家属,也有州县兵家人,个个都有份。老子就喜欢看你们对我恨之入骨,又没有办法的表情。”
“狗贼!”有人欲冲上来,还没走两步,便被一箭夺去性命。
人群大乱,更多人站起,结果引来了更多的箭矢,惨叫声不绝于耳。
拱宸军士卒也冲进人群,提刀便砍,连杀百余人,无分男女老幼,直到绝大部分人都畏惧跪在了地上,这才满脸狰狞地停了下来。
“别跟我谈什么桑梓之情,当年赶我们走的时候,情分就已经没了。”李公佺冷笑道:“拱宸军五千儿郎,有的家人被随意诛杀,有的妻子被迫改嫁,还有逃亡外地,以至亲人离散者。这笔账,该怎么算?”
李公佺这话说得不客气,但已经没人敢当着他的面反对了。血淋淋的尸体摆在那里,没人是傻子。等到了地头,缓过一口气来,有了兵器、甲胄之后,再找这厮报仇也不迟。
“知道我在博州为何屠了万人不?”李公佺目光扫过营内众人,没人敢和他对视。
“总有些蠢货还想对抗王师。”李公佺啐了一口,道:“今日这番孽,都是你们自己造的。天子要你等离开魏博,前往外郡屯垦,这不是商量,是命令。既然违抗圣命,自然可杀,不但无罪,反而有功。我倒要看看,这一路上还有多少人给我贡献功劳。”
说到这里,李公佺残忍地一笑,道:“三月以来,魏、博、澶、贝四州,多有叛乱。大夏诸将纷纷请命,欲尽屠叛乱县、乡,都被卢都头压下来了,前后不过杀了数万人,很不过瘾。”
“另者,有件事望诸位知悉。”李公佺又抬起右手,道:“接下来数日,还有几千户贝州百姓会过来汇合。我以十户为一队,前往青唐的路上,若有一人逃跑,斩其全家。有三人及以上者,全队皆斩。尔等若不想被杀,互相之间盯着点。话撂在这里,若不信,大可试试。”
“拔队斩”这种东西都搬出来了,营地百姓听了顿时噤若寒蝉。
有人下意识看向身侧,又很快收回目光。
有人心下不忿,双手紧紧握拳,指关节都发白了,却又不敢站出来反抗。
还有人目光呆滞,神色麻木,仿佛已经死心了。
“都怕了?怕了就好。”李公佺哈哈大笑,仿佛这些人的屈服让他很开心一样,只见他“恬不知耻”地说道:“你们尽可以骂我,我不在乎。到时候斩了你们的狗头,将尔等妻女赏给军士玩弄,只会让我更高兴。”
“话已至此,无复多言,尔等好好想想。”说完之后,李公佺跃下高台,大踏步向外走去。
甫一出营门,便低声询问亲兵:“方才张侍郎都看到了吧?”
“张侍郎便在营门外,听了一半后走了,应是知晓军使的忠心了。”亲兵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李公佺舒了一口气。
他奶奶的,堂堂武夫,什么时候也要巴结这些狗一般的文人了?这世道,太难了啊。
两路使者
建极二年三月二十七日,春雨连绵。周式又一次来到了贝州。
大家打归打,但相互间使者来往还是很频繁的,甚至只要不是大战当口,商队来往也不禁止,只不过要多加检查,以防奸细罢了——事实上很难防,双方都通过这种方式收集了大量信息,甚至都不需要你从事多少间谍活动,绝大部分都是公开的。
作为幕府判官,认识周式的人很多,他也不指望能偷偷混进魏博。更何况出使嘛,没啥见不得人的,于是他跟着一支商队,堂而皇之地前往贝州理所清河县,然后被安排在了驿站等消息。
“今年贝州误了农时了啊。”周式站在一条水渠边,看着荒芜的田地,有些感慨。
沟渠里长满了野草,甚至淤积了不少泥沙。这本来应该冬天清理的,可去岁贝州大战,持续很久,兵荒马乱的情况下,根本就没人挑头组织百姓做这类事。
所以说啊,战争一来,吃亏的还是老百姓。
“不会影响买卖吧?”商队里有人皱着眉头,问道。
“应不至于。”有老把式一边照料牲畜,一边说道:“一路看来,桑林尚未被毁,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织布。”
“清河绢又要涨价了。”有人很笃定地说道。
商队前来贝州贸易,最主要的采购商品就是清河绢。套用后世的话,这是“全国名牌”,产量巨大,质量还好,是前唐少府钦定的一等品,也是魏博幕府重要的财政收入来源。
只不过这样一个拥有八十多万人口的富裕大郡,在历史上被刘仁恭屠了一次,又被契丹人再屠一次,元气大伤,一蹶不振。
而贝州,其实也是河北的缩影。整个五代,人口锐减一半以上,尤以后晋年间契丹入寇所造成的损失最为严重。
成德的马场几乎消失殆尽,清河绢的产量也江河日下,人口大量流失,农田水利日渐荒芜,整体走在下坡路上,还不断被人踩油门,可怜可叹。
这就是乱世,谁也躲不过。
河南、关中、江南在“上半场”大量损失人口,河北以为自己逃过去了,甚至为人口恢复到天宝极盛时期而沾沾自喜,结果到了“下半场”,还是得应死尽死一波。
“夏人是不想好好经营魏博啊。”谈完了绢帛,一行人又说起了路上的所见所闻。
“不让百姓耕作,反倒把人抓去别的地方开荒,这就很离谱。”
“今年一年都荒废了。十个人走,到地头上能剩一半吗?”
“可能不止荒废一年啊。”有人叹道:“第二年开春过后,就一定有农具、种子、耕牛吗?想织布也织机,更何况当地有没有桑林还不一定呢。”
“贝州百姓这么好的织布手艺,浪费了。”
“夏人到底怎么想的?年年这么打仗,又不想着挣钱,百姓怕是活不下去了。”
周式在一旁听了半晌,哑然失笑。
诚然,魏博诸州百姓的生活,在河北是非常不错的,也经常惹得成德、沧景、幽州诸镇羡慕。但夏人的日子,就一定过得很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