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行动上的支持无声胜有声。
杨弘信见老兵要肉袒前冲,呆住了。
好胜的劲头上来,竟也要扒了衣甲,不过被手下人拉住了,低声道:“军中夸耀武勇的坏习气,莫要学。”
杨弘信面红耳赤,似是因为被人比下去了而羞愧。
他知道,肉袒前冲这种事,从安史之乱时期就非常流行了。比如李嗣业面对气势汹汹冲过来的敌军,肉袒赤身,带着两千步卒,主动对着骑兵冲锋,将叛军砍了个七零八落。
艰难以后一百多年,肉袒冲锋更是夸耀武勇的重要手段。
听起来很不理智,对自己生命不负责,但战阵厮杀,可不就是一股子气势么?
夫战,勇气也!
有这种不怕死的猛人,能激励多少同袍的士气?大伙一起并肩子上,直接就把对面打崩了。
“冲!”杨弘信涨红着脸上马,第一个冲了出去。
百余骑跟在后面。没有人退缩,甚至争先恐后。
猛男聚在一起,就是这么个情况。武勇、无畏的情绪是会感染其他人的,没有人愿意自己被别人看扁,那是一贯自视甚高的猛男们难以承受的。
比起被人轻视所导致的社会性死亡,生理上的死亡似乎更能接受一些,人不就是活一张脸么?好死肯定比赖活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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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六部奚的一员,梅录一贯觉得自己比较勇猛。不然的话,也不会被作为大军先锋派出来了。
他很感激奚王术里为他争取到的一切,因此从部落里挑选了五百多名身强体壮的牧人,当先而出,为奚王、为契丹八部夷离堇阿保机开路。
同时也有些遗憾。这次出来的都是骑兵,步兵极少。
奚人真正擅长的,其实还是步战。只要给他们良好的训练、精良的装备,凭借长期艰苦生活带来的一股子狠劲,绝对可以成为一支强军。
刘仁恭、高家兄弟带过去的燕兵余孽他也看过,确实比一般的奚人能打。但他们训练了多久?奚人终日干农活,才训练多久?
术里说得没错,奚人要想真正强盛起来,还是得依靠契丹,依靠阿保机。
去诸西逃投奔夏人,已经背叛了整个六部奚。御夷镇之战,被打得狼狈而逃,奚人纷纷嘲笑、轻视。
这样的懦夫,已经没资格当首领了。
前方传来一阵嘈杂。
梅录心中一惊,打马上前,怒问道:“走个路都不安生,要打架回去打。军中有军法……”
说到这里,他也傻了,目光愣愣地看向前方。
只有数个游骑被人撵着屁股追杀。
敌人弓弦连响,游骑惨呼不已。一人情急之下,甚至往沽水河面上直冲逃窜。
“嗖!”不知道谁策马驰射,射中了他的战马,游骑惊呼一声,摔倒在河中。
敌骑看起来人数很多,因为山道上弥漫起了大股烟尘,这让奚众有些不安。
“愣什么?上马,迎敌!”梅录大喝道。
奚众如梦初醒,纷纷上马。
但峡谷、河岸非常逼仄,根本站不开多少人。奚众有人往前挤,准备厮杀,有人往后跑,准备去传令,一时间乱作一团。
对面的敌人已经将马速提到了极致,顺着山道直冲下来。
零零散散的勇士迎了上去,但没能起到分毫的阻遏作用,直接就被冲散了,生死不知。
百余骑携千钧之势,继续前进。如同一柄小凿,深深地楔入了五百奚众之内。
前面的奚人惨叫落马,后面的奚人破口大骂,却帮不上忙。
人群挤在一起,便是想挥舞器械都难,于是有人向两侧散开,试图包抄。有人开始向后退,试图获得更广阔的作战空间。
梅录急得挥刀砍翻了两名挡在他身前的奚兵,刚刚扯出空间,就见一杆长枪迎面而来,吓得他立刻施展绝技,险之又险地躲了开去。随后大怒,抽出骨朵就要砸,却见又一杆长枪如闪电般刺来,急得他用手臂夹住。
“嘭!”躲过了一下、两下,第三下却没躲过去,一杆铁挝打在他头盔上,梅录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栽落马下。
数骑从他身上踏过,长枪如练,将挡在面前的奚人尽数刺落马下。
“梅录死了!”惊恐的声音猛然响起。
奚人大惊失色,士气狂降。正在后边挤挤挨挨,打算上前奋战的骑士,没有二话,立刻拨转马首,向后溃逃。
草原部落就这样,头人(指挥使)一死,没有指挥副使、都虞候、虞候、十将、副将、队正、队副之类的各级军官自发统带,很快就陷入了群龙无首的状态。
五百多奚人失去了全部的战斗欲望,疯狂向后退去。
这个时候,杨弘信仿如福至心灵一般,没有继续无脑冲杀,而是让人猛摇大旗,聚拢人手,然后牢牢控制着节奏,一边杀戮落在最后面的奚人骑兵,一边不紧不慢地向前驱赶。
心情平静下来之后,他的动作愈发沉稳,没有丝毫毛躁。
哪个奚人敢回头,甩手便是一箭。
哪个奚人跑得慢了,杨氏部曲冲上去就是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