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农人从马车底下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大刀。
夏鲁奇不动声色地站到他和邵树德中间。
“咱们有弓、有刀、有枪,还怕那些燕胡?”农人似乎信心十足,根本不怕别人抢到头上来,甚至还有点期待。
“折马山家的四郎,会做皮甲。我临行前,阿爷给了一副马革,等空下来就找折四郎,让他替我制一副甲。”他又拿刀比划道:“待有了甲,我看哪个兔崽子敢来找事。”
“咳咳!”萧蘧在一旁咳嗽了两声。
农人瞬间清醒过来,觉得之前的动作太过火了,语气也嚣张了一点,立刻把刀藏到了马车下面,脸色尴尬。
哈哈!邵树德笑个不停,这帮夯货,目中无人,性子桀骜,但这样不是很好么?
老实巴交的人来幽州,他还不太放心呢。就得这类上过阵的土团乡夫,才能在民气悍烈的燕地生存下去。
“折四郎的甲,我看不行。”邵树德打趣道。
“官人,折四郎家三代制甲,手艺精湛……”农人嗫嚅道。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邵树德看了看农人,见他膀大腰圆,显然从小家境尚可,没怎么饿过,身体素质还是过得去,便道:“折四郎的甲,可没我的甲好。”
说话间,两名军士一起捧了副铁甲过来。
“送你了!”邵树德笑道。
农人傻了,愣在当场,半晌后终于反应了过来,凑上前爱不释手地左抚右摸,颤声道:“谢官人!有了这甲,哪天圣人有召,我就披甲带刀上府城,砍死作乱的人。”
邵树德双手倒背,笑而不语。
储慎平察言观色,知道圣人心中喜悦,于是又拿了一匹绢过来,道:“这绢也赏给你了。”
邵树德顿时觉得这个舅子确实不错,能带兵打仗,会察言观色,关键还足够忠心。
储家的利益,也已经与他深度绑定了,储慎平可以重用。
农人接过绢帛,几以为在梦中,下意识扭头看向西边。
龙泉县老家的祖坟,冒青烟了吧?
甜头
在保大乡微服私访的经历总体还算愉快。
邵树德了解了幽州土著民情,还从新移民嘴里知道了关北的情况。
关北发展二十多年,得知百姓生活还算宽裕之后,他非常高兴,比打了一场大胜仗还欣喜。
离开樊村之后,他继续向西巡视,来到了卢沟河畔的福禄乡。
福禄乡位于北平府城西三十里,东侧是美锦乡的南半部分,西侧是展台乡,并不当大道,但条件都不错,阡陌纵横,良田千顷。
“这里是福禄乡。”邵树德将捡到的刻砖放到一座墓前,说道:“那边就是卢沟河了。”
刻砖上有“范阳都督府福禄乡”、“开元元年”的字样,来自旁边一座有些破败的墓——唐故云麾将军行右领军卫中郎将右羽林上下赠本卫将军上柱国赵郡李(神德)君之墓。
准确来说,是福禄乡西鹿村,北边则是房仙乡的庞村。
夏随唐制,县乡之下有里,百户结为一里——在实际情况下,有的里远远不足百户,有的则超过,比较复杂。
里下还有行政单位,曰“村”——极少叫某庄、某屯之类,就叫村。
西鹿村大概有二十多户,其中十户是新迁来的夏州朔方县移民。给他们腾出空间的,则是幽州本地人。
邵树德站在村口,却见一队来自铁林军的武士将村子团团包围。
一些百姓或哭哭啼啼,或怒目而视,或哀求连连,但带队的军官没有丝毫通融,直接抽出了横刀。
五十名士卒也拿出了步弓,不远处的土坡之上,还有二十余骑士,他们已经翻身上马,准备随时冲杀。
僵持了一会之后,这些燕人最终妥协了,收拾好东西上路。
他们都是刚刚被释放的第一批俘虏的家人。
家中顶梁柱在战场上被俘,修完宫城之后,得圣人开恩释放。但事情却没完,他们还将举家迁徙,到南方的郢州落籍定居。
听起来很残忍,但吃了败仗就得有这个觉悟。南方大把荒地,缺乏人口开发,而北都近畿之地,你们不走,朝廷也没法安置已经人口溢出的关北、河陇移民。
魏博到现在还在强迁移民,这是当地局势始终动荡不休的重要原因。幽州也要经历这么一个过程,甚至可能比魏博更加残酷,因为邵树德想再造一处“核心”——通过大同,与关北联系起来,三处核心连成一片,以高屋建瓴之势,俯瞰河东、河北。
“唔,我一直担心儿郎们虚应故事,不肯卖力。如今看来,铁林军并未负我望。甚好。”邵树德很猥琐地躲在坟墓后面,抬头张望,像极了偷看学生自习的班主任。
远处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邵树德一惊,转头望去,却见到了熟悉的瘊子甲,原来是银鞍直骑士带着韩氏族人前来拜见。
“这么早就来接我回家……”邵树德悻悻道。
“陛下。”来的军士足有上千人,在不远处齐齐拜道。
那边的铁林军也被惊动,二十余骑策马而来,见状也拜倒。
邵树德一甩官服袍袖,叹了口气,看着面前一人,问道:“汝何名耶?”
“土人韩廪,拜见陛下。”韩廪回道。
邵树德稍一思索,便想起来了,这就是要去契丹的韩氏族人,此处人多眼杂,不方便多说,便点了点头,让他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