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两条,还不够耻辱吗?
好,如果还不够。那么大萨满余庐睹姑作为阿保机的亲妹妹,被夏人皇帝霸占,日夜侍寝,甚至还怀上了仇人的孩子,够不够耻辱?
耶律全忠到底是契丹人,看着自家的家乡、同胞混成这个鬼样子,说不心痛是骗人的。
吕兖似乎能明白耶律全忠的苦闷,道:“路还很长,小郎君珍重了。”
契丹人为自己部落的颓势而难过,作为燕人,吕兖又何尝不是呢?只不过正如他所说的,路还很长,人要往前看。今上看样子也不像是会倒行逆施的,相反还很有手腕,已经在向沧景、幽州两镇士人示好了,吕兖也恨不起来,甚至还想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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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云淡,秋风正好。
吃罢早饭后,吕兖牵着马儿,与十一岁的儿子吕琦并辔而行。
营州刺史种觐仙途经邓村时,非常喜爱小儿,愿收他为弟子,悉心教导。
自家儿子被名满魏博、沧景的种夫子看中,那可是大造化。因此,虽然儿子年岁还小,吕兖还是狠下了心,让家中仆人护送,把儿子送往柳城,拜入种觐仙门下。
今日便要启程了。
耶律全忠一大早就起来了,在田间修葺沟渠。
活很多、很累,干到日上三竿,他便坐在田埂上休息。
村中来了七八户夏州移民。他们也不见外,直唤耶律全忠为“小契丹”,与他开着玩笑,有时候也会借农具给他,教他新的农业耕作方法。
“小郎君家里有这么多牲畜,事情就简单了。”一位黑脸大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一亩地可以养十余只羊。你要是嫌累呢,种了牧草后,直接把羊赶进去放养,养个十只以上不成问题。如果勤快点,割草喂养,那兴许可养十五只。别小看这五只的差距,五年、十年下来,你比别人多挣多少?你将来还要娶媳妇,这时就该勤快点。”
耶律全忠默默听着。
黑脸大汉名叫岳三郎,一副汉人打扮,也说着汉话,但那硕大的耳环说明了一切:这个以汉人自居的家伙,其实就是个党项子。
岳三郎讲起农事头头是道,很多是耶律全忠闻所未闻的,听得他将信将疑。再看看岳三郎右手虎口、手掌以及左右食指、中指上厚厚的老茧,说他不是玩弓多年的武夫,怕是都没人相信。
这种人和你讲如何种田养牲畜,靠谱吗?
“怎么?小郎君不信?”岳三郎说了半天,见人家没动静,黑脸上腾起一股怒气,道:“这是圣人遇仙,得传授仙法,然后教给大伙的。我在家中帮父兄干了多年活,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夏州苦寒之地,原本才能打多少粮肉?根本不够吃的。现在呢?混个肚饱不成问题。若非老父亡故后,我被兄嫂赶了出来,都不愿离开夏州的。”
耶律全忠一窒,他怕这黑脸大汉打他。
依他在契丹八部多年的挣扎求存经历来看,这厮绝对杀过人,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对今上却敬畏有加,直呼神人。
“小契丹不信,我信。”涂二凑了过来,笑道。
岳三郎看了一眼涂二,蒲扇般的大手使劲拍了拍,以示赞赏。
涂二是个靺鞨人。从涿州山里迁出来的,据闻是前唐初年靺鞨突地稽部族人。
当年刘黑闼在河北起事,勇不可当。太宗李世民率军征讨,一时难以取胜。于是派人联络前隋年间内迁的粟末靺鞨突地稽八部,令其从幽州南下至定州,袭扰刘黑闼粮道,立下大功。
酋豪被赐姓李,得封国公。二代李谨行在幽州“僮仆数千”,声势已经十分巨大了。
大夏进取幽州,靺鞨后裔有的降顺,有的被剿灭,有的被强迁至湖北道。安置在邓村的靺鞨人也有五六家,大部分人连个大名都没有。编户齐民之时,不许以“突地稽”为姓,令取汉名。
清查户口的官员嫌麻烦,统一录以屠、涂二姓,然后问个家中排行,写上去就交差完事了——涂二就是这么来的。
“好!”岳三郎大喜,道:“以后我怎么种麦子、种牧草、养牲畜,你跟着做就是了,保管吃不了亏。将来若见得利处,请我吃碗酒便是。”
“一定,一定。”涂二忙不迭地答道。
他信岳三郎,没有别的原因,这厮能打。能打的人,一定是有本事的,信他的没错。
“其实岳三郎说得倒也没错。”吕兖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只见他下了马,踩着田埂下到地头,左右看了看,道:“成片的好地啊。朝廷想尽办法,让大伙的地都连成一片,便是为了推一些新的东西。我在府城见到了不少关西农学的学生,马上就会下到各县,开办农学,督促生产。今岁打营州、山后,掠了不少牲畜,估计慢慢都会发下来。岳三郎,你既熟稔三茬轮作制,当教一教大伙,可不要敝帚自珍。”
“官人这是什么话?”岳三郎笑道:“邓村便是我家,自然要相互帮衬。将来上了阵,还得一起搏命呢,都自己人。”
“过些时日,村中还会安置五户营州契丹百姓,勿要欺辱他们。”吕兖又道。
耶律全忠心中一震,忙问道:“营州契丹?”
吕兖看了他一眼,道:“没错。朝廷有诏,悉迁营州及山后契丹俘民入临渝关内,卢龙十州、沧景三州都有安置,甚至连湖北道的郢、复、安三州都在安置范围之内,总计万余户吧。”
“这样一来,营州岂不是没契丹了?”耶律全忠问道。
“不会再有了。”吕兖点头道:“营州是大夏正州。朝廷有旨,令发曹、宋、滑、汴四州少地贫民至营州落籍。前唐时营州除了军镇外,就只有柳城一县,大夏新置五县,自然需要填充户口。”
正州就是正州,不是羁縻州可比的。营州那地方,看样子朝廷要动真格的了,又是派种觐仙这种有名望的文臣出任刺史,又大发移民,还新置县乡,做得比前唐时还彻底,决心十分明显。
“前唐时,营州只有一县、数千口编户之民,圣人这是要做什么……”耶律全忠喃喃道。
吕兖有些怜悯地看了眼耶律全忠,道:“营州东南接安东府,东北与渤海国接壤。安东府已整饬数年,民皆安乐。渤海国慕中土华风,教化甚深,又城池遍地、人烟稠密,所产之稻米,即便幽州亦有所耳闻。少年郎是聪慧之人,当知其意矣。”
简而言之,渤海国有五京十府三独奏州,户籍之上就有一百多万人口,实际未知。全国各地有不同程度的汉化,整体以农耕为主,放牧、捕鱼为辅,一应制度也是照抄的前唐,具备很好的废藩置县的条件。
农业区域,朝廷会派流官治理。草原牧场,该放就放,不会直接抓在手中——奉圣郡王一出来,吕兖就想明白了。
作为渤海国与关内的连接通道,营州是必然要好好治理的。以前条件也许不具备,但在辽泽逐渐淤出陆地的现在,却可以尝试了。
“其实,最近河东那边有不少契丹人逃过来,向朝廷乞降,都是乌隗、突举等部的,当年滞留河东,如今却待不住了。”吕兖又道:“今上有天可汗之志,皆视其为赤子,令徙居襄阳,落籍各县。小郎君非常人也,该向前看了。我看你勤学向上,今后经义上若有不明之处,可找我问询,定不推辞。家中还有些书籍,你若想借阅,尽管来拿。耕读个几年,或可尝试考学。新朝清明,普通士子考学,没前朝那么难,还是有机会的。”
“多谢官人。”耶律全忠郑重一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