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也是坚城,厅前黄甲军亦非弱旅,怎么就败了呢?”
此人笑了笑,吩咐店家给他上酒菜,然后说道:“我亦是道听途说,保不得真。张万进知守下去必死,于夜间率军突围,为流矢所伤,落马。岢岚军武夫将其擒获,押至周德威面前,万进泪流满面,不求饶,只求速死。德威陪他喝了一盅酒,斩于城下。”
“说得跟你亲见一样,太玄乎了吧?”
“这有什么玄乎的?有人这么说,我姑且一听,再讲给你们。”
“管他真假。不过张万进确实不可能活。这么久圣人都没招抚,显然要他死。”
“唉,听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有兔死狐悲之感呢。将来王师南下,可怎么办?”
“实在不行的话,辞官不做不就好了?”
“家里十几个妻妾,辞了官,哪养得起?”
“哈哈,你年且五十,还养这么多妻妾?”
“今上也要五十了,还不是……”
“闭嘴吧,喝酒。”
一众食客又嘻嘻哈哈了起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对比起刚刚陷落不久的镇州、潞州,晋阳就跟世外桃源一样。
李存勖又干了一碗酒。
方才那人说的事,他信了八九分。
张万进应该是死了,潞州也被攻克了。淮水以北,如今以一个声音说话了,百五十年来第一次。
其实这也正常。藩镇割据一百五十年了,难道还能再割据一百五十年不成?
罢!罢!罢!李存勖喝完最后一碗酒,甩手离去,摇摇晃晃出了酒肆。
刚坐下来那人一脸愕然。不过也没多想,继续吃喝闲聊。
他家主公姚洎去拜会陈侍郎了,为了黔中之事,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他有的是时间放松。
不过他确实不太看好自家主公的任务。想要吞并黔中,让赵匡明当节度使,朝廷多半不会许可。与其那样,还不如继续攻打雷彦威、雷彦恭兄弟,彻底讨平朗州呢。
大街上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大捷!潞州克复!大捷!潞州克复!”骑士高举露布,大声喊道。
酒肆内响起一阵惊叹,潞州是真的被攻克了!
※※※※※※
酒肆对面的一座宅邸内,丁会刚刚送走一众老兄弟们。
他们有的去陕州,有的去蒲州,有的去河阳,有的去河南府……
总之星散各地了,下次相见,却不知几时。
不过这也是好事。成为禁军,总比继续当孤魂野鬼强吧?
八月初了,佑国军的整编已经进入尾声。
丁会非常上心,全程陪同新来的佑国军诸将,做出了巨大的努力。也正因为如此,整个改编过程非常平稳,没闹出什么乱子。
作为第十支禁军,他们将在几日后随驾北上——李克用殡期将满,下葬之日已不远,圣人将在铁林、银鞍、飞龙、佑国四军的护卫下,前往代州。
丁会当然也要跟着过去。
他是太常卿,这事是他们太常寺与鸿胪寺联合操办的,属于今年河东最重要的政治事件——是的,就是政治事件。
“大帅……”孔勍最后一个走,回头看了他一眼,道:“真就这么归隐了?”
在武夫们看来,入朝当官就是“归隐”,其实没啥毛病。
“没几年好活了。儿子们又不成器,压不住那些兵的,何必自寻烦恼?”丁会笑了笑,道:“你也别胡思乱想了。张万进已经死了,潞州克复。今日又有消息传来,叠、宕二州羌种酋豪尽数归顺,朝廷于陇右道新置此二州。连羌人都不闹了,我们还闹个什么劲?”
压不住底下的兵,当真是艰难以来每个上位者最大的痛点。
继承人可以不会理政,但一定要压得住武夫,这是最重要的。
不会理政可以选会理政的幕僚,让他们帮着打理民政就是。但军队,可不能让别人帮你打理。
理政、武功如果只能选一个,肯定是后者,没有任何疑问。
“开过年来,可能要打契丹了。你如果决意安心为朝廷效命,便卖点力气吧。”丁会叮嘱道:“这是不多的能捞取军功的机会了。”
“契丹?不是打淮南么?”孔勍一愣,问道。
“这点人不够,不会打淮南的。”丁会摇了摇头,道:“再者,你也不看看南下的都是什么人,朝廷并没下令平卢军、保宁军与淮军交战。退一万步来讲,如果高思继、李存贤大败淮人,在淮南或江西攻城略地,大有鲸吞之势,朝廷也不放心啊,说不定就勒令他们班师了。”
“也是。”孔勍苦笑了一下。
如果李存贤率保宁军占了江西大部,面对如此诱惑,他会怎么做?孔勍换位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在那个位置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当节度使算了。
刘建锋、马殷一帮孤魂野鬼,冲到湖南,都能打下两个镇。学他们关起门来做土皇帝,岂不美哉?
至于留在北方的家人,固然有牵绊,但并不绝对。只要财货、女人给足了,还是有很多人愿意跟你干的。大不了打输跑路就是了,王建肇都能从淮西一路跑到黔中,怕什么?
“回去吧,好生做事。”丁会拍了拍孔勍的肩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