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们正在寨中收拾器物,一一装车,做好北上的准备。
看他们一脸轻松的模样,此番北伐,一点不像打仗,好似郊游般。
其实李从珂也有这个感觉。他最怕的是攻城,那真是死伤无数,不堪回首。契丹人的城池很少,绝大部分都是骑兵,这就太好对付了。
“飞熊军要走了。”万胜黄头军都虞候李从璋走了过来,一脸凝重地说道。
“走?”李从珂先是一愣,继而大悟:“早晚的事。今日若非阴了契丹人一把,飞熊军都逮不着出动的机会。”
“不是这个原因。”李从璋说道:“听闻是圣人亲自征调的,今晚就走。”
“嗯?”李从珂心中一动,凑到李从璋身边,低声道:“可是和龙宫那边……”
他的心跳得有些厉害。
曾经一度以为没希望了,都已经收起了乱七八糟的小心思,难道——
“十有八九。”李从璋的声音比李从珂还低。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别声张。眼下还是得继续北进,臧都保那人一日催三遍,磨蹭不下去的。”李从珂说道:“若真有大事发生,到时候再说。”
李从璋却有些忧虑:“如果出了大事,我们怎么办?跑得掉吗?难不成降契丹?”
“真要跑不掉,也只能降了。后面再想办法,天下大乱之时,机会多着呢。”李从珂说道:“不过依我来看,基本出不了什么事,咱们注定没那个命。”
“也是。”李从璋点了点头,道:“眼下只能奋力北上,卖点力气了。不然的话,我担心被秋后算账。”
“唉!”李从珂叹了一声,意味深长。
老天怕是不会给咱们武人机会啊!
死穴
种觐仙来到了白狼县。
出临渝关东行,大约四百八十里可至营州,白狼县居于中间,且暴露在外,向北不远就是契丹界,极其容易被攻击。
他估摸着,这会契丹人应该也动员完毕了,五月下旬的牧草又生机勃勃,如果释鲁、阿保机有心,必然要率军南下,尝试截断补给线。
“自古行军打仗,最毒莫过断粮。营州是支撑不起大军的,契丹贼子有心的话,必然要来断粮。你不要掉以轻心,乡间的游侠少年,多招募一些,让他们自备器械、马匹,向北搜寻契丹人。”种觐仙走在泥泞不堪的驿道上,说道。
“是。”白狼令赵莹回道。
赵莹是关西出身的经学生,考过两次进士,没考上。正好有个到营州当官的机会,作为同、华、耀等州经学的有名头牌优等生,他可以不用做吏员,直接当官,于是干脆不考了,直接上任白狼令。
考上进士也不一定能当县令,如今有现成的边郡父母官,你做不做?根本不用选择嘛。
至于说因为“学历”问题导致未来的前途蒙上阴影,那就看个人选择了。更何况现在是王朝草创的初年,一应要求没那么严格,没功名的只要干得好,当宰相也不是不可能。如果王朝已经建立数十年乃至上百年,那他确实要去考个进士,不然真的没前途。
驿道之上是人来人往的车马。队伍拉得很长,车辆满载物资,一刻不停歇地往前线运输。
临渝关、来安县、白狼县、柳城县、徒河寨以及即将修建的蛤蟪寨,都是重要的军粮物资囤聚节点——据昨日得到的消息,黑矟军拣选精锐,不惜马力,一夜疾驰百余里,抵达了唐蛤蟪戍遗址,就地构筑防线,等大部队上去,规模庞大的营寨就将开始修建。
各个节点之间间隔合理,数日可达,每一处地方都有二十万斛左右的粮草和大批军资,由后方征发上来的少量州兵带着大量土团守卫。
契丹人如果真想赢得这场战争,就只能在这方面做文章——临渝关外地广人稀,物产不丰,道路漫长,后勤是死穴。
种觐仙又转了一会,仔细检查了一下屯粮的营寨。
栅外壕沟,插满铁签。
壕墙垒得结结实实。
壕墙后方,洒满了铁蒺藜。
很好,严格按照下营之制修建的,种觐仙很满意。
征战之时,很多将领嫌麻烦,懒得弄这种东西,这就留下了破绽。可能大多数时候无事,但冷不丁遇到敌人强攻,可能就出岔子了。
夜晚袭营这种事,你严格按照操典来,很难被人得手。但为何经常有人被夜袭夺营?无他,懒!或者不懂操典,或军士素质良莠不齐。
每一个打出辉煌大胜的将领对面,总有一个素质一般的对手衬托。
王师的军纪是十分严苛的,尤其是下营之法,不厌其烦,这可能和今上有关,他最喜欢先以己之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说白了,就是把己方的一切做到极致,然后等对手犯错,抓机会。
这种对手,最是难缠,但种觐仙很满意。
这个天下,好不容易出现一统的曙光,可千万不能出事啊。一旦出点岔子,万胜黄头、横野、大同、清塞等军,还有谁能统御?甚至就连营州州兵都会出问题,种觐仙不敢想象。
“玄辉……”种觐仙看了看赵莹,道:“你出身关西州学,学成之后当得县令,此皆今上之恩。多的事老夫也不想讲,就提一点,武夫横行的世道,老夫一天也不想过了,你想过吗?”
“不想。”赵莹坚决地摇了摇头。
“那就要勤谨做事。”种觐仙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不要给武人机会。”
什么叫共识?这就叫共识!赵莹心领神会,轻轻颔首。
五月二十八日,种觐仙来到了泸河镇。
这里一片荒凉,除了一个今年上半年建起的军寨外,几乎一无所有。
海上船帆点点,随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