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庄占了河东的地,就没人说些什么?”赵匡明问道。
“占的又不是我家的地,关我甚事?”行人说道:“再者,晋王在时,那地拿来养马,结果却尽是瘦马、病马。河东就这个鸟样,还不如换个人试试。地,尽管拿去,多打点粮食,让我少去晋祠捞一回不死苹也行啊。”
赵匡明摇头失笑。河东百姓,对李克用怨念不浅啊。
行人见他无话,悄悄溜走了。
赵匡明也拉着姚洎离开。威胜军,他们最好少沾,不会有好事。
新风俗
离开太原府之后,一路北上,经忻州、代州、蔚州、妫州,一路抵达北平府。
忻、代本来就是河东腹地,倒没什么,还是老样子。但蔚州、妫州以及隔壁的云州,则大不一样。
简而言之,雁门关之外的州县,因为近三十年来的拉锯战,人口已经下降到了一个非常可怜的程度。朝廷不得不发关中、关北甚至河南的曹、宋、汴、滑四州少地百姓移民,充实当地户口。
而这么一番操作之后,当地顺眼多了,不再是千村万落生荆杞的荒芜模样——多富裕谈不上,但确实足够安定,人均资源也多。
这一日,在蔚州兴唐县外的村庄内,赵匡明、姚洎二人暂避风雪。
“杖翁是关西人?”赵匡明接过一碗羊汤,连连道谢。
“灵州盐池县的。那地方没什么地,只适合养马。”老人坐了下来,用缅怀的神色说道:“盐池县其实不错,就是地少啊。我家不在铁柱泉,不然就不走了。”
“可是缺水?”赵匡明喝了一碗羊汤,赞不绝口。
“缺。”老人点了点头,道:“圣人治灵夏那会,修了不少陂池,但还是缺水。没有水,再多的地也只能放在那里,无法开垦。也就养点牲畜了,甚至牲畜都养不多。”
“蔚州不也缺水么?”赵匡明问道。
“比盐池县好。”老人说道:“冬天的雪都比那边大,天暖后化冻,正好春耕。你看看外间的牧草就知道了,都是草场,但草场也不一样哩,分三六九等的。”
赵匡明回忆了一下。确实,蔚州的牧草长得还是挺茂盛的,但似乎没法与汝州广成泽相提并论。那里气候更温和,有山林,有湖泊,有草原,有温泉,怪不得自汉以来,天子都在那边修行宫,检阅骑军部队,确实好啊。
但河南那种地方,种粮食有更高的收益,不可能变成牧场的。广成泽至今没法扩大,且面临着草场缩减、开辟耕地的威胁,与阴山一带大不一样。
“杖翁这碗羊肉汤不错。冬日天寒,喝上一碗,浑身舒坦。”赵匡明喝完羊肉汤后,示意了一下,随从摸出半缗钱,放在案上。
“用不着这么多。”老人推辞道。
“一会还得买点熟肉呢,收下吧。”赵匡明笑道。
听他这么说,老人才收下,又嘱咐正在院中杀羊的儿子,挑几块好肉蒸煮。
赵匡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忙活。
杖翁有三个儿子,长子是府兵,被征发戍守牛皮关去了。
次子在刮羊皮,三子在杀羊。
他们的动作很熟练。羊儿脖子上有个尖刀捅出的伤口,铁钩从伤口内穿入,钩住整个脖颈,悬挂在木梁上。
老人次子用尖刀小心翼翼地刮着羊皮,发出沙沙的声响。这会已近尾声,羊皮被完整地揭了下来,置于一旁。
没了皮的羊悬挂在那里,随风轻轻摇晃。一身材健硕的妇人走了过来,将羊从钩子上取下,然后放在一旁的砧板上,用刀斧切割。
“嘭嘭!”健妇的动作很稳、很准,也很有力。如果被征发打仗的话,至少可以站在城墙上拿斧子砍人。
“哗哗!”屋檐下另外一位妇人就要秀气多了。
她正在腌制羊肉。
这是从关北带来的习惯。自从三茬轮作制大兴后,深秋时节,家家户户都会杀掉一部分牲畜,腌制咸肉。
肉大部分拿到市场上售卖,小部分自己留着吃。
这种行为是广泛性的,几乎整县、整乡、整村地这么做,已经有风俗的雏形了——再过几十年、百余年,肯定就是正儿八经的风俗了。
腌肉也是需要成本的。除了粗盐之外,似乎还添加了一些香料,这让赵匡明看着有些稀奇。
江陵府那边牲畜比较少,腌制时也不怎么放香料,因此他觉得很新鲜。
“这里的盐没有胡落盐池的青盐好。”见赵匡明盯着,妇人也不觉得害羞,落落大方地说道:“听闻是北边草原池子里捞出来的,不太好。要说最好的盐,还得是丰州印盐,那可是贡品哩。圣人有福气,打小就吃印盐。就是到了现在,圣人天天都要吃丰州白面做的蒸饼,蘸着印盐吃。”
“你怎知道?”赵匡明笑问道。
“四里八乡都这么说,那还能假?”妇人理所当然地说道。
“四里八乡都是哪里人?”
“灵州的、宥州的、夏州的都有,不过还是绥州人最多。”
赵匡明哑然失笑。
“这是香料么?”他问道。
“胡椒,可以去去腥气。”妇人讶异地问道:“官人不知道此物?”
“知道。”赵匡明笑道:“昔年元载大肆敛财,骄纵无比。后被唐代宗赐死,抄家之后,搜出珊瑚数十株、钟乳五百两、胡椒八百石。”
“元载是谁?”妇人问道:“怎么屯了那么多胡椒?”
“唐代宗时的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