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首先是军事统帅。能够为天下百姓提供一个太平安宁的环境,这个天子就已经合格了。至于治国理政,有诸位宰相就可以了。
君臣相得,说的便是这种事。
“天生劳碌命。”邵树德招手让陈诚坐下,道:“福建那边,中书派一些人过去吧。”
“是。”陈诚应道:“王审知嘴上说得漂亮,但事实如何,还得再看。臣已有人选,这次便派十余人南下,将福建五州的户籍、府库查验一番,看王审知怎么做。”
“他应该不是假的。”邵树德笑道:“枢密院也会有人去,核验福建军士兵额。朕已委任王审知为福州行营招讨使,令其南下攻潮州刘岩。”
“陛下英明。”陈诚笑道:“王审知若愿出兵,那便是真心实意归顺。若不愿,咱们也可让他假戏真做。”
“这种事,假不了。”邵树德笑道:“福建五州,已为王土矣。”
他是昨天晚上收到消息的。
威武军节度使王审知遣子入朝,奉上福建五州户口、兵籍、地图,欲入朝为官。
这种事一出,即便是假的,底下人也会信以为真。一旦开了头,就没有反悔的余地。朝廷会想办法让你弄假成真——中书、枢密院各自派出官员、军将南下,福建地方将官见主帅都降了,为将来计,还不纷纷拉关系?
王审知纵然反悔,也不可能了。大势之下的王道手段,你抵抗不了。
寂寞如雪
邵树德在迎圣州的统战还是相当成功的。
收了几名宫廷卫士,又有两百人编入银鞍直右厢——这支部队以女真、靺鞨、渤海、契丹为主,人数已经超过六百。
六月初六,在吃过一顿酋豪们捕钓来的全鱼宴后,邵树德离开了迎圣州,起驾西行,往保圣州的方向而去。
保圣州离此约四百里,位于后世科尔沁左翼中旗南哈拉图达村北的哈拉图达古城一带,领紫蒙一县,有四万七千余众,渤海人最多,契丹其次,奚人、乌古、汉人、鞑靼、室韦、女真各有两三千人的样子。
因为人口结构的不同,这里的农业比重要更大一些,主要是渤海人和汉人在从事种植业。而种植业规模大了,积累也就更加丰富,能养活的手工业者和商人也就越多。
六月十五当天,在邵树德抵达的时候,这里刚刚结束一场大集。
四里八乡的蕃人来州城,拿皮子、牛筋、羊毛、奶酪、蜂蜜等物事,换取各类日常生活用品。值得一提的是,如陶罐、毛衣、铁器之类的手工业品,多为本地制造。
这又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微型经济体了。
保圣州同样是北衙在代管,派驻此地的主簿名叫鲁崇矩、典军则是孙德昭。
鲁崇矩原在均州为官,后投降,兜兜转转之下,在直隶道、河南道干了好多年。业务能力不错,但因为不是嫡系,始终升不上去,于是一发狠来到了保圣州,官升两级,心里舒坦了。
孙德昭其实比鲁崇矩有前途,但身份背景也很复杂。首先,他是神策军出身,政治不太正确,但他及时改换门庭,态度很好,削弱了部分负面影响。其次,他是盐州人,出身相当正,有加分。所以,综合来看,此时虽然在保圣州,将来可能还会有另一番造化,如果他能得到上面人注意的话。
但这次的机会他没把握住。
圣人没有在保圣州停留多久,与酋豪们“团建”一番,收了百余勇士后,便拍拍屁股走了,继续向西,前往西南方的捧圣州。
孙德昭甚至没能成功和圣人说上几句话……
没招了。他实在太想进步,思来想去,只能靠建立军功往上爬了,这个机会倒是有的。
因为纪州刚刚传来消息,怀福、富寿二县发生叛乱,可能会在七圣州东面的两三个州征发兵马前去助剿——纪州辖怀福、乳水、安边、富寿四县,治怀福。
至于朝廷明明派了禁军前往渤海旧地,为何还要调拨七圣州的丁壮,这就有意思了。
孙德昭隐隐有所猜测:让契丹做恶人,镇压女真。
反之,一旦契丹发生叛乱,靺鞨、女真部落会不会被征发西行镇压呢?可能性很大。
果然,圣人做下这么大的事,心都是黑的。
如果这种互相平叛的事情经常发生,靺鞨、女真渔猎族群,与西面草原上的游牧族群之间的裂隙,就会大到难以想象的程度,甚至永远无法解开。
或许,这就是朝廷的目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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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九,圣驾西巡,朝捧圣州而去。
走了半日,途经河岸之时,车队停下来休息。
军士们立刻散开,牧马的牧马,警戒的警戒——虽然前后左右都是大军,他们处于最内圈,应该是安全的,但圣驾在此,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大諲撰坐在一辆马车上,不停地干咽着唾沫。
天气有点炎热,马车又是粮车改装的,根本没有遮阴的地方,被炙烤得有点头昏脑涨。
河边有军士在牧马。
宫人们也抓紧时间浣洗衣物、取水做饭。
还有人辛勤地挤着牛奶,挤完奶后,又调了一些蜂蜜水,提在手中,朝前方赶去。
对!对!我就需要那个!
大諲撰这几天看得多了,也知道大军沿途会向遇到的牧人采买一些物资,比如干酪、蜂蜜、野菜、果子、牛羊、鱼蟹之类。
东西比较新鲜,不过主要供圣人、百官享用,他这种阶下之囚是没有的。一块干酪、一个醋饼、一勺甘豉就差不多了,要想喝酒吃肉,那得等圣人下令大酺——即便到了那时候,他能喝碗飘着点油沫的汤都算不错了。
上一次吃肉,还是在迎圣州呢,唉。
而既然弄不到甘甜的蜜水,大諲撰只好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