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弘铎投降后,杨行密曾经派人重修昇州城墙,也只是数里城周,规模不大。当地百姓也很稀少,经历了徐州武夫、孙儒蔡贼两次祸害,人口锐减,杨吴的经营重心又始终在淮南,因此昇州的发展极其缓慢。
此番大夏王师东进,昇州又要经历战乱,免不了还得受一番摧残。
这地方真正得到发展,其实有赖于徐温。历史上他将杨行密子孙关在广陵,自己到昇州建立霸府,令南京成为淮南政权事实上的政治中心,如此持续数十年,终于令其得到大发展,这才有了南唐时金陵的盛况。
“陛下有意建康?”赵光逢有些意外,问道。
邵树德没有正面回答,问道:“淮南战事如何了?”
今天是建极十二年二月十四日,淮南战事也经历三月有余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点阻碍,他等得有点着急。
“徐温、张颢收编降人,渡江南下,汇合吴越兵马,会攻润州,先败后胜,已将其攻克。”赵光逢说道:“淮南残兵败将尽集于昇州。李嗣源、周德威、赵匡凝所部正往昇州方向开进,三方兵马十多万人齐聚,昇州早晚陷落。”
“江北方向也就只剩个濠州以及泗州盱眙城了。秦王正总督兵马围攻,不日克之。”
“诸军伤亡大不大?”邵树德问道:“再拖下去,江南梅雨将至,军中恐有疫病。”
“江北大军尚可,听闻秦王遣落雁军渡江南下,该部水土不服,伤亡颇众。”赵光逢偷偷看了一眼邵树德,说道。
他总觉得圣人似乎想看到有疫病发生,尤其是那些由晋人、契丹人、渤海人、靺鞨人、回鹘人组成的部队。
这种感觉毫无理由,但他就是觉得似乎有这么一回事,尤其是秦王将落雁军从濠州战场调离,派到江南去,理由是广陵衙军、镇军大部溃往江南,贼人实力雄厚,需要支援。
想到这里,赵光逢也吓了一个激灵。
邵氏父子的小算盘,还是别擅自揣摩了,没有好处。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邵树德说道,似乎对此不以为意。
赵光逢也不便再说了,他心中已有数。
“再说回南都之事,等打下昇州,查验户口、田亩之后,再做定夺。”邵树德说道:“南朝建康遗址,也得勘验一番。此事不急,容后再说。”
“是。”赵光逢应道。
他听得出来,圣人居然不是特别在乎祖籍扬州,而是更看重建康。
想来也是,自武则天年间越王贞事败后,邵氏被流配丰州多少年了?怎么可能还顾念广陵老家?
忽然之间,他想起件好笑的事情。
听闻王师攻取楚州、扬州后,江都、海陵等县瞬间冒出了十余家邵姓宗族,与秦王攀亲戚。底下人不敢擅自处理,报到了秦王那里,结果秦王将这些人痛骂了一顿,一人吃了三鞭子,全轰走了。
以赵光逢来看,那些人在二百年前没准还真是圣人亲族。但时过境迁,丰州邵氏也是一农家,并无族谱,现在想攀亲戚,却很难认了。
赵光逢离去后,邵树德登上了长春宫内的最高点,俯瞰河山。
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前唐大顺四年(893)三月。
在那之前,他已经彻底掌控了关中,并第一次东出。虽然无功而返,但回师时顺手拿下了陕虢二州。
王重盈身患重病,没敢与他叫板,生生咽下了那口气。
时任渭北节度使任遇吉修缮了宇文护初建、隋文帝增筑的长春宫。
邵树德携妻子家人入住此行宫,登高望远,俯瞰太华、中条二山,心中已在密谋如何吃下河中一府四州。
建极十二年的二月,他再一次登高望远,此时谋划的已是万里之外的西域。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转移
长春宫的日子,更多的是回忆。
邵树德突然想起曾经在这里收过不少卷子。当时投卷的士人,只要被他看上的,基本都权倾一方了,最差也是个刺史。
这就是押宝的重要性。
押对宝了,即便能力一般,做不了高官,也可以在地方州郡当官。
押错宝了,能力越强,下场越惨,便如朱全忠的谋士敬翔。
人生面临着一次又一次的选择。原来,选择才是最重要的。
二月十五,邵树德接见了耀、鄜、坊、延、丹五州土豪、士绅、耆老,慰抚一番后,收了三百多豪强子弟入银鞍直。
这都是邵圣的老操作了。
乱世之中,地方豪强、富商、军校子弟一般都是弓马娴熟之辈,他们的家族在地方上也很有影响力,收他们入军,既是统战的需要,也是很好的军人补充来源。
朱全忠在汴州城中收豪强、富商子弟组建厅子都,勇猛无比。
历朝历代被人看不起的商人子弟,在这个年代居然是战力强横之辈,只能说这是一个畸形的全民斯巴达社会。不存在养尊处优的机会,富二代也得卷,死命卷,不然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而他们一旦不卷,开始躺平享受了,汴梁禁军就成了虚有其表之辈,柏乡之战成为笑柄,成就他人的无上荣光。
邵树德收取的这批人,基本是内卷社会尾声培养出来的,战斗素养还是不错的。
再过二十年,他也不敢收富商子弟入军了,怕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