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机会的骤减,养不活那么多不事农耕的市人,市面上流转的商品、资金日渐减少,整座城市试图艰难维持住“神格”,但依然不可抑制地衰败下去,直到触底反弹,然后稳定在某个水平。
这是历史的必然,也是长安的无奈。
经济重心自西向东,势不可挡。不但关东的中原兴旺发达,甚至就连与关东联系密切的东北胡人也跟着日渐兴起,实力慢慢超过西北胡人。
邵树德自觉已经尽力了。
他不是神,没法逆大势而行。关西的衰败是必然,他所能做的,只是尽可能为其保留更多的元气,让衰败的结果不那么悲惨罢了。
毛布的出现,为关西经济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极大延缓了衰败的过程。甚至在某些商业城市,还出现了超过前唐的繁荣景象。
但邵树德知道,这都是错觉。一个毛布撑不起关西的经济,无法让长安回到天宝极盛时。
近年来,同州等地的煤炭产业渐渐兴旺起来,甚至通过黄河水运向下游的河东道、直隶道销售。但他们也面临着激烈的竞争,修武、梁县同样是产煤重地,河东也有自己的煤炭产业,同州煤矿注定只能分得这么日益兴盛的市场的一小部分,难挑大梁。
与西域的通商是另一条路子,且这些年规模一年比一年大,关西获利颇丰。但随着海贸的深入开展,陆上丝绸之路注定竞争不过海上丝绸之路,两者的成本就不再一个段位上,竞争失败几乎是必然的。
邵树德思来想去,似乎只有西征,彻底恢复前唐的西域领土,才能对关西的经济有那么一丝改善了。毕竟,有些东西海贸是没法取代的,比如与近在咫尺的邻国的贸易。
“吾皇万岁!”长安百姓被暂时禁锢在各坊内,但在看到黄色伞盖之后,他们依然在低矮的坊墙后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
邵树德收回思绪,举目四望,突然一笑。
想那么多做什么?尽力而为,问心无愧即可。
能改变一点是一点,积少成多,将来说不定就产生质变了呢?
邵树德当天入住大明宫。
三月初一,于含元殿举行朔望大朝会,在京文武九品职事官尽数参加,正式宣告大夏政治中心的转移。
消费
圣驾西幸大半个月了。不知不觉间,长安百姓的生活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最先获得好处的是送水的商家。
都城这种地方,因为人口密集,且不注重卫生,生活污水无序排放,很容易污染地下水源。偏偏地下水的更新周期还很漫长,这就带来了严重的水质问题。如果地下水源还有矿物质因素影响的话,问题就更严重了。
长安就面临着这么一个情况。于是,送水这门生意就应运而生了。
水源取自远离长安的地方,并且因路途远近、品质好坏、取水难易分为几个档次。达官贵人、富商大贾们主要使用的是山泉水,价格最贵,但他们消费得起。
家底殷实的市人、官员、军校使用远一点的河水。
至于普通人或禁军士卒,只能依靠打井取水了,他们似乎也不在意,不是消费人群。
不过饶是如此,收入仍然十分可观了。
赶着大车水工们天没亮就在城门外排起了长队,一边等待,一边打着招呼。
“真希望圣人在长安待个十年八年的。”一老头叹道:“圣人在洛阳之时,很多高门大户都东走了,商徒也跟着大举东行,长安就像个人老珠黄的弃妇般,无人搭理,凄惶无比。”
老头此话一出,临近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这年头做买卖,你得知道哪些人兜里有钱,且愿意花钱,哪些人兜里没钱。
官员、世族、武人是最有钱的,也愿意花钱。
商人有钱,但他们的生意真不好做,讨价还价,小气吧啦。
官员、世族、武人一走,很多商人也会跟着走,这是人所共知的实情——历史上韩建把唐昭宗掳到华州,百官至华州上朝,士人至华州考学,商徒也闻风而至,韩建收商税弄了几百万缗钱,当然最后全便宜了朱全忠。
做老百姓的生意,固然有得赚,且很多时候比做世家大族的总体利润还大,但真的不好做,竞争激烈,还被挑来挑去,麻烦。
更何况,老百姓里的军士及其家眷,出手豪爽,人数也十分庞大,他们是跟着天子走的。天子在洛阳,这块肥肉就只能由洛阳商徒赚去,天子在北平,好处被北平商人占去,天子来长安,他们才能分一杯羹。
当然,三京之中,还是洛阳及其周边的商徒最赚。
禁军将士跟着天子跑,但家可搬不了。
铁林军的家属在汝州,武威军的家属在郑州,天雄军的家属在河南府,义从军的家属在河南府和汝州,突将军的家属在陕虢,经略军的家属在河阳……
洛阳周边那一片,才是国朝最富裕、最具活力、生意最好做的区域。
天子在东都时,他们大赚。
天子巡幸北都或西都时,他们赚得也不少。
这整天搂钱的日子,真真让人羡慕!
“人皆言洛阳胜于关中,我看圣人在长安也待不久。”
“洛阳好在哪里?那么点地方,能养活几多人?”
“圣人从咱们关西走出来的,就该都于长安。”
“就是。皇后也是关西出来的,长安是最合适的。”
“哈哈!”一年轻后生嗤笑一声,道:“一帮人整天抱怨,又懂个屁!长安若好,圣人百官还会喝你们卖的水?”
嗯,年轻后生堪称话题终结者了,这会人人张口结舌,继而垂头丧气。
“秦三郎,你挤个什么挤?”有人迁怒道:“往后退一退。你车上装的什么?怎么那么臭?别脏了我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