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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树德驰马而来,有些疲累。
他在树荫下舒舒服服睡了一个午觉。
这一觉异常之沉,睡眠质量极高,仿佛把数月以来积累的疲劳都一扫而空。
辉煌壮丽的宫殿,美轮美奂的龙床,其带来的效果竟然还不如一农家小院里的竹榻!
绣娘端来了刚做好的午饭,与邵树德有说有笑地一起吃了起来。
宰相们都麻木了,躲在临时搭起的遮荫棚下,摇着蒲扇,相顾无言。
绣娘的儿女孙辈们也站在院落里,神色紧张,毕恭毕敬。
“绣娘手艺是真不错。”邵树德一手拿着蒸饼,一手夹着菜,说道:“当初该把你请到洛阳,专门给我做饭的。”
“陛下征李国昌父子结束后,如果回趟老家,就能吃上了。”绣娘说道。
“多年不见,说话的本事见涨啊。”邵树德哈哈一笑,吃得更欢快了。
绣娘微微一笑,没再说些什么。
“十七年了……”吃得半饱后,邵树德放下筷子,道:“大安县百姓过得怎么样?”
“比当年还要好,都是陛下的功劳。”绣娘掰着指头数道:“咱们这靠着黄河,但取水一直很难,圣人下令建造的水车,收得钱很少,但灌溉了许多良田,收获颇丰。第二,走草原来的行商很多,奇奇怪怪的人什么都有,但都出手大方,乡民们售卖粮肉、果蔬,赚了不少钱。其三,南边有很多商旅过来,草原上也有很多蕃人南下,大伙在这里做买卖,百姓们也分润了不少好处。”
邵树德嗯了一声,这是在他预料之中的。
“很多人说可敦城浑氏的坏话,说他们不堪战,屡次让鞑靼人觅得空隙,突入阴山,劫掠百姓,可有此事?”他又问道。
“有过,但很少。”绣娘说道:“妾看到过几次府兵召集御敌的事情。镇兵也气急败坏从南边的驿道上过兵,但没多久就平息了。听人说,突入的贼人很少,也不敢久留,胡乱抢了一番就跑了。”
“嗯。”邵树德对绣娘的话无条件相信,这种第一手的消息,可比奏疏靠谱多了。更何况,绣娘不会欺骗自己。
“那样我就放心了。”邵树德笑了笑,道:“奉国军已经去浑家的牧场了,这两年以攻代守,效果也比以前好,今后不会再有贼人寇边了。”
防守要多少兵力?数不清,成本也太高,效果还不一定好。
后世有个段子,“防空防空,十防九空”,说的就是人家什么时候过来,从哪里过来,有多少导弹或飞机过来,完全不清楚,反应时间很短,防守起来难度极大。
最好的办法还是以攻代守,无论是政治攻势还是军事攻势,瓦解掉敌人发动进攻的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来到丰州后的第一餐很快吃完了。
邵树德放下碗筷,看了眼绣娘,突起感叹:“近年来旧人故去日多,多有缅怀,你在这边,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此次一别,或许……”
绣娘也伤感了起来。
到了这个岁数,见一面少一面。圣人住在草原南边那个她也弄不清楚在哪的地方,每日里坐在阁楼上,她的思绪总是天马行空,这也是她一天中最快乐的时间。
没有人能知道另外一个人在想什么。在这个时候,她可以放开束缚,使劲胡思乱想,没人会来指责她这样那样。
今日圣人来此,她是真的高兴。生火做饭,亲自下厨,一切自然而然,好像演练过千百遍一样。或许,她真的演练过千百遍了,在阁楼上遐想的时候。
“没有了。”绣娘摇了摇头,木然说道。
“好。”邵树德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很快他站起了身,道:“我还会在丰州待些时日,会见诸部酋豪。”
说完,在甲士的护卫下,回了自家老宅。
命令已经传出,前来的主要是鸊鹈泉庄氏、可敦城浑氏、地斤泽魏氏这三个大部,库结沙诸部党项、河西党项、吐蕃、龙家、羌人、回鹘、鞑靼诸部族,也会有人前来。
遥想当年举办祭天大会,与诸部酋豪歃血而盟,很是帮了大忙。而今却不需要这么做了,他已是无上可汗、兀卒、赞普,名分已定,并不需要纡尊降贵,只需接受诸部酋豪的臣服、赞拜即可。
接见酋豪之前,他还有些时间招待父老乡亲。
这是他来之前一直想办的事情,但在刚才,他猛然醒悟,或许已经没几个熟悉的人了,甚至一个都没有了。
再过些年,丰州对他而言,可能真的就只剩一个符号了。
老宅内空无一人,门口有几位州兵常年站岗,这会已被银鞍直武士取代。
不过里面打扫得挺干净。家什经常擦拭,床榻上也没有灰尘,屋内甚至还有一些装饰品,同样清洗得非常干净。
一个小姑娘见他进来,低着头走到另一边,手里还拿着扫帚。
看着依稀相似的面容,他有些恍惚。
“去老李的墓园看看。”邵树德摇了摇头,吩咐道。
李延龄薨逝后归葬大安县,离此不远,是时候去祭拜下老兄弟了。
祭拜与会见
西城早就改为大安县,李延龄的墓地位于县城西南永业乡黄水之原。
邵树德一大早就来了。
千余甲士远远下马,满朝朱紫簇拥着当朝皇帝径直而来。
数名守墓兵丁慌忙拜倒。邵树德赏赐了一些钱帛,令其暂避。
敬酒、上香、祭拜一套结束后,邵树德盘腿坐在蒲团上,看着新修不过数月的墓地,感伤地说了句:“这老东西,一辈子贪生怕死,无病无伤,竟走到朕前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