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张口结舌。
“到了丰州,还会有大批田舍夫、部落丁壮被征集起来,往草原转运物资。”文吏继续说道:“圣人一句话而已,数十州、数百万人为之骚动。不过,能动用这么多人力、物力也是本事,一般的所谓‘天子’,穷得掉渣,怕是连五万头驴都凑不出来啊。”
“在咱们关北找五万头驴确实不太容易,不过可以去蔡州找啊。”水手说道:“听闻淮西、唐邓、陈许等地盛产驴骡,找五万头不还是轻轻松松?”
文吏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这心眼咋这么瓷实呢?
“又是武夫,又是工匠的,圣人要迁都草原么?”水手无法理解,喃喃道。
文吏噗嗤一笑,道:“何至于此!”
其实他与同僚们聊过。比起中原的官员,他们对草原的认识更加深刻。
这一次,圣人很可能要比唐太宗、唐高宗那会走得更远:筑城、派官、驻军、收税。
流官、驻军、收税这三件事看似寻常,但在草原上可不容易。三者齐备,便是实质性统治,而不再是羁縻。
历朝历代,有在草原上这么做的吗?好像还没有。
便是古来对草原控制最彻底的前唐,实行的也是羁縻统治。国境最北线,就止步于阴山南麓的城塞了。
国朝其实也是如此,但阴山以北有一批被称为“内藩”的部落。他们与中原捆绑很深,更与皇室联姻,控制力比前唐是要强上许多的,但依然是世袭土官的羁縻统治模式。
如果这次成功地在碛北草原筑城,并形成一定规模的垦殖,然后驻军、派官,裁决草原各种事务,向他们征收牛羊、皮子作为赋税的话,那可真是创举了。
诚然,如果草原有人反叛,确实有可能攻陷这座城池,但至少是一次有力的尝试。即便被攻陷了,以国朝在阴山、碛南草原的经营,还可以组织人马重新夺回来。
这样一来,积极意义在于国境线被推到了更远的地方。碛北草原成了双方反复争夺、拉锯的地方,碛南、阴山一带稳如泰山,中原就更感受不到战争的威胁了。
怕就怕有人不会算账。以为在碛北这种苦寒之地花费大量金钱不值得,建议放弃它。殊不知,一旦碛北丢失,碛南草原也不会安稳,届时让人一个突击,攻入富庶的河套地区大肆劫掠,损失该有多大?
有些人就是只会算眼前的账,而不算长远的账。
南方其实同理。
如果安南不断有人造反,那么要不要放弃?如果放弃了,五管成为前线,让人攻入邕州,大肆屠杀十几万人,这个损失够你在安南支付多少年的军费了?
“新买五尺刀,悬著中梁柱。一日三摩娑,剧于十五女。”河西传来了悠扬的歌声。
一开始只有一个人唱,渐渐地,驼队中所有人都唱了起来。
文吏和着拍子,下意识也跟着唱了起来。
看着铺天盖地的马群,看着夕阳之下迤逦而行的驼队,看着一艘又一艘的船只,听着耳边这些豪气干云、一点靡靡之音都没有的歌谣,他突然觉得,草原会盟、控制碛北,似乎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的事情。
※※※※※※
三月底,邵树德又一次抵达了丰州。
遥想去年他还和绣娘说可能是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但老天就是会开玩笑,才过了一年,邵树德又去她家蹭饭了。
随驾而来的部队很多。
铁林军四个骑兵指挥两千骑,由都虞候郑勇统率。
天雄军四个骑兵指挥,由都游奕使王建及统率。
武威军四个骑兵指挥,由左厢兵马使元行钦统率。
天德军四个骑兵指挥,由副使贺瑰统率。
铁骑军全部万人,由军使折嗣裕统率。
飞熊军两千六百骑,由军使王崇统率。
飞龙、金刀、黑矟三军各三个指挥,总计一万八千人,分别由杨亮、杜宴球、李嗣昭统率。
奉国军出动两千骑兵,由朱瑾统率。
平卢、横野二军各抽调骑兵千人,由高行周、高佑卿统率。
另有银鞍直七千二百余人——西巡秦州时,又招募了部分陇右豪族健儿——宫廷卫士三千余人。
一共约六万兵马,基本都是国之精华了。所有人都会骑马,绝大部分人精通骑战,银鞍直这种更是全员冷锻瘊子甲,步骑两便。
相当庞大的规模!
带着这些人北上会盟,才有牌面嘛。而在会盟结束之后,牧草正好进入茁壮生长的时期,届时顺势西征,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当然,这仅仅只是西征的一路兵马罢了。
在南线,邵树德委任天雄军军使臧都保为排阵使,从天雄、武威、铁林、义从、天德五军抽调步兵两万、骑兵一万。
从金刀、飞龙、黑矟三军抽调一万二千骑马步兵。
奉国军步兵五千、望苴子蛮兵两千以及从平卢、横野、落雁、广捷、金枪五军抽调的精锐万人。
一共五万九千步骑,由臧都保管带着,符存审、王檀、杨粲、谢彦章、刘捍、马嗣勋、野利克成、夏鲁奇、李存勖、高思继、李嗣源等人分统各部,遵奉其号令。
不是不想带更多的兵马,但河西走廊能够提供的补给有限。再者,高昌回鹘那么点实力,五六万兵马也够了,更何况北线草原出动的规模更加庞大,能有效吸引敌军主力,给南线创造机会。
兵贵精不贵多,差不多就这样了。
邵树德登上了绣娘家的阁楼,看向在黄河两岸扎营的大军。
晚风之中,鼓声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