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僧军”二字,邵树德有些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李圣天好像虔信佛教,身边的五十名卫士都是各大寺庙选出来的精锐,常年跟着他。
突然之间,邵树德觉得有些荒谬。
佛教的本来面目,可能就是这样吧?后世中国历史上那温和的僧人,可能是被狠狠整治过的结果。
没被整治过的佛教,兴许非常有行动力,有自己的庄园经济,有豢养的武人,他们打制兵器,习练武艺,放高利贷,干涉政治,深入社会的每个角落。
所谓的西域佛国,或许可以直接从字面意义上理解,就是佛的国家。
邵树德自动代入后世欧洲封建制下主教与贵族们争权夺利的场景,觉得挺有意思。
“能不能离间奥古尔恰克叔侄?”邵树德问道。
“可以试试。”李圣天想了想,说道。
但他有些不解,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邵树德看了他一眼,道:“你可知萨图克野心勃勃,暗中勾连外人,意欲篡夺叔父的汗位?”
“这个略有耳闻,当年在疏勒闹过一场风波。”李圣天说道:“奥古尔恰克按照草原习俗,收娶兄长妻子,继承了汗位,于是萨图克成了他的继子。但奥古尔恰克也有亲生儿子,他并不想传位给萨图克,于是导致叔侄俩的关系比较疏远……”
按照李圣天的话来说,奥古尔恰克是个比较坚持回鹘传统的人。在很多回鹘人都改信摩尼教的情况下,他还坚持信萨满。
因为想让亲生儿子继位,他一直派人监视侄子,这在疏勒并不是什么秘密。
叔侄俩就这样互相提防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们早晚会闹得不可开交,必须死一个。
“朕想要讨伐这个回鹘国。”邵树德突然说道:“有些机会,一去便不会再来。奥古尔恰克是个什么样的人,李卿想必很清楚。他的能力有限,野心也就那样,没有很强烈的扩张信仰的欲望。萨图克这个人,则野心勃勃,而且他的古拉姆卫军中操练多年,骁勇善战,此人很危险,不如及早除去。”
李圣天默默思虑良久,然后抬起头来,问道:“陛下欲伐疏勒?”
“当然。”邵树德丝毫不隐瞒,直截了当地说道:“朕老了,而萨图克却如旭日初升。在朕死后,他还可以作恶很久。既如此,就让朕死前把他带走吧。”
如此冰冷的话语,听得李圣天毛骨悚然。
仅仅只是认为萨图克很危险,就要把他带走,而且语气坚决,不留丝毫余地,让李圣天的后背下意识出了一层白毛汗。
“陛下想怎么做?”李圣天咽了口唾沫,问道。
“有些计划,其实已经开始了。”邵树德笑了笑,道:“你回去后就做好准备吧,听候朕的调令。朕明年会亲统大军至龟兹。”
“臣遵旨。”李圣天立刻应下,顿了顿,又道:“自唐以来,龟兹一直是安西重镇,此为王土,臣不敢居之,愿献予朝廷。”
“很好,会有你的好处的。”邵树德欣慰地笑了。
阳谋
龟兹(今库车)距高昌八百多里,号九百里。
城周十六七里,曾是高昌以西至葱岭间最大的国家,安西都护府治此处,统四镇兵24-3万人。
唐代的安西四镇,除焉耆一度被碎叶取代外,龟兹、疏勒、于阗大体稳定,地位从来没变过。
李圣天离开高昌,返回龟兹时,已是十月。
他没有二话,第一时间组织撤军,返回于阗。
十月初三,两万于阗军带着抢来的财货及部分俘口,返回于阗。
另有近四千人留守,等待夏军前来接收。
不是没有人提出异议,认为好不容易趁乱抢下了龟兹,正好占着,作为于阗的土地,但都被李圣天拒绝了。
他很清楚,大夏圣人或许可以赏赐你财宝、赏赐你女人、赏赐你官爵,但他不太可能赏赐你土地,尤其是他还打算亲自统治的情况下,可能性就更小了。
龟兹,注定与于阗无缘了。况且隔着沙漠,交通不便,路途遥远,也不太好统治。
李圣天给出的理由让众人哑口无言。特别是一些想做龟兹王的人,更是无比失落。
普通士兵们倒觉得没什么,甚至有些高兴。
此番出征,没有打硬仗,死伤不大,还抢了不少东西,可以说是大有收获。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烦恼,他们的胃口太大,小人物只要兜里有仨瓜俩枣就行了,回去后能够改善生活,让妻儿开开心心,便足矣。
于阗军走后第二天,十月初四,杨亮率飞龙军五千余骑马步兵抵达龟兹,接手防务。
他先带人巡视了一圈,然后直接绷不住了。
“李圣天这狗日的,搜刮有一手啊!”看着几乎被搬空的府库,杨亮破口大骂。
再看看周遭百姓家徒四壁的模样,更是怒火冲天。
好在于阗人还算有点良心,粮食没有动,都留下了,牲畜也没全拉走,不然的话,飞龙军这帮人吃饭都成问题——或许,于阗人的马车都用来装财货和奴隶了,粮食太过笨重,价值又低,不得已留下了,并不是他们心善。
“招募衣食无着的百姓,许其以工代赈,先修缮一下城池。”杨亮看着破败的城墙,有些无语。
他非常怀疑,是不是自吐蕃时代以来,这城就没好好修过,以至于破败成这个样。
“镇使,沟渠多有淤塞,该清一下了。”有随军文吏说道。
杨亮出发前被任命为龟兹镇遏兵马使,故称“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