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该动身了。”邵树德看着这位肥头大耳的和尚,说道。
比起几个月前,法师又富态了不少,让人有点啼笑皆非。
中原天子过来了,他对僧人的态度并不怎么样,但礼胜法师就是吃得香睡得好,果然佛法精深。
廉氏给礼胜法师倒了一碗茶。
法师受宠若惊,这可是高昌太后,身份尊贵,于是立刻起身相谢。
廉氏回了礼,坐回了邵树德身侧。
礼胜法师瞟了眼廉太后隆起的小腹,嘴角微微抽了抽,似乎想起了眼前这位天子是什么样的人。
这是杀伐果断、百无禁忌的武夫啊!
一统中原犹不满足,还出兵攻灭了契丹、渤海、长和、高昌四国,现在又把目光对准了大回鹘国,果是武夫本色!
“陛下欲贫道前往何处?”礼胜法师轻声问道。
邵树德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在回忆什么。良久之后,叹了口气,道:“朕想起了一位故人。”
“当年在灵州的时候,他曾为韩氏使者,至朕营中乞降。”邵树德继续说道:“有些事记不太清了。但朕当年对他说过一句话,至今仍记得,法师或可勉之。”
“请陛下示下。”礼胜法师双手合十,道。
“西天极乐,何如地上佛国……”邵树德说道。
当年灵州有龙兴寺,住持是辩才法师,曾出城为韩朗做说客。
邵树德夺取灵州后,给了辩才法师两个选择:一、带上资财僧众、部曲,往西走;二、去草原传道。这句话,就是在这个背景下说出。
辩才法师后来选择将龙兴寺交给徒弟增忍,自己带着一帮僧人去地斤泽传道,“化解党项戾气”,终究没有西行。
此时礼胜法师听到了这句话,却没辩才反应那么大,只是久久不语。
邵树德不再看他,好整以暇地喝着茶。
廉氏乖顺地坐在旁边,默默想着事情。
她唯一的儿子已经被送去了洛阳,但在四十岁这年,久旷的身体内又孕育了新的生命,这感觉是如此之复杂,以至于她中夜醒来时,常常觉得不真实。
与她同样处境的蒙氏在去年腊月间生了个女儿。
如果说生孩子之前的蒙氏还有几分姿色的话,生完孩子之后,颜色一下子差了许多,这让廉氏感到有些恐惧。
与她们相比,儿媳偰氏青春靓丽,姿色可人,着实让人羡慕。
不过偰氏有点死脑筋,读汉人的诗书读傻了。被圣人宠幸之后,哭着清洗身体,还说什么倾尽热海之水,也洗不尽身体里的毒汁之类的傻话。
等怀上就老实了!
“贫道谨遵陛下旨意。”权衡许久之后,礼胜法师终于下定了决心,只是神色间颇多无奈,让人看了想笑。
“法师能想通,那是极好的。”邵树德说道:“高昌这边的产业,该发卖就发卖掉吧。所得钱财,可多采买些物资、多雇点人,朝廷也会有额外赏赐。就——去龟兹那边吧,朕赏你们一块地建寺,另有农庄一所,今后好生点化众生,勿令其走上歧路。”
“还请陛下亲赐寺名。”礼胜法师说道。
“哦?”邵树德来了兴趣,想了想后,道:“寺名‘同光’。从今往后,西域每一府州,只要是大夏治下,都要建同光寺,以普渡众生。朕给你们免税的特权,还可自募部曲,只是需报僧正批准。”
礼胜低宣佛号,貌似欣悦。
“记住,朕是支持你们的。有什么困难,直接奏来,能解决的一定解决。”邵树德又道:“千万要扎紧篱笆,别让不三不四的人进来。”
“陛下是指……”礼胜法师迟疑道。
“谁对你们最狠,谁就是敌人。”邵树德隐晦地说道。
礼胜法师心中了然。
今日这番话,印证了他去年的猜测,果然是被推上一线了啊。但他似乎也没别的选择,葱岭以西的种种惨状,即便远在高昌,他也有所耳闻。
其他人都可以降,都有退路,唯独他们没退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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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拟旨,以符存审为北庭经略使,朱瑾为副使,以清镇为理所,招募亡散、安置移民、征讨不从,为朕看住北庭侧翼。”
“置热海都督府、热海州,以拔塞干为都督,苏农为刺史,世袭罔替。”
“置龟兹经略使府,以杨亮为经略使,李嗣源为副使,尽快囤积粮草、军械,以待大军南下。”
“催一催沙州,加紧转运粮草。”
三月十二,一连串的命令从高昌王宫内发出,飞往各处。
熟悉的人都知道,经历了一整个冬天的准备后,西征行营即将再一次进入战时状态。
符存审是沙场宿将,经营丰富,至今未尝一败。由他总督北庭军政事务,只说明一点,圣人今年的用兵重心在南方。
杨亮、李嗣源都是勇猛精进风格的,进一步佐证了这个判断——遥想当年,圣人攻兰州,杨亮不慎中箭,直接扬言不宰了偷袭他的人就不拔了这箭,然后猛冲猛打,终斩贼人,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撼不已。
这就是个疯子,不要命的疯子!
三月十四,邵树德以徐浩为高昌留守,自领大军西行,往焉耆府而去,开启了新一年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