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国公世子闻言浅笑, 赞同道:“说的也是。”
坐在这里瞧瞧热闹是极好的,可皇上瞧着是要大发雷霆、彻底清算的模样,还是躲出去, 将来偷偷听别人说热闹来得安全。
他一双风眼遥望着太子紧张的背影,心中有不可遏制的期待划过:永福公主对他如此纠缠,从一开始的用药逼婚,到婚后对他的父母毫无尊敬、颐指气使、打骂仆婢, 再现在怀着不知哪个面首的孩子,用此逼迫皇上迟迟不下和离诏书。
永福公主如此嚣张行事,所依仗的,不过是太子与皇后罢了。
若是太子和皇后被废……
鲁国公世子的思绪逐渐飘远。
叶嘉屿趁着无人注意,和提出当场作文的甄太傅, 极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又彼此若无其事地瞥开,混当作根本不熟的模样。
皇上静静地等待康国公半晌,见康国公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却一句话都不说, 心中格外不愉。
“康爱卿,你不如向朕解释解释,这是为何。”皇上看了看时辰,含着冷笑的语气中有一分不耐:“等会儿便是燃烟花、应上天的时辰, 莫要耽误。”
话音刚落,康国公就重重地磕了三下响头:“请皇上恕罪!”
再抬起头时, 额头正中央已然泛起深红。
他磕磕绊绊答道:“回皇上……这、这实际是犬子从小到大的一个毛病, 若写文章, 必然是滴酒不沾, 否则就如山泉枯竭一样, 毫无灵感。”
“方才皇上显露对犬子的期盼看重,犬子就格外紧张,偏生没有灵感……微、微臣生怕犬子饮酒后写出来文章平平,惹得皇上生气,故而、故而想出了这个馊主意,代替犬子写了一篇文章……”
说罢,康国公又叩了三下首,一副诚惶诚恐、格外诚心的模样。
“如此说来,康国公当真是事事为朕考虑。”皇上微微颔首,轻笑一声:“哪怕是犯下欺君之罪……都不想朕生气。”
“这样一看,那真是朕不识好歹了,硬是要追问下去,使得康爱卿一腔衷情付诸流水。”
话中的“欺君之罪”四字轻飘飘落下,霎时就化作雷霆万钧之力。
压得所有人肩膀一沉,从心尖弥漫出一股子沉重颤抖。
“父皇息怒!”站在御桌前的太子与武王登时跪下,齐声说道。
“朕没有生气。”皇上摇了摇首,甚至露出一抹微笑,只是有些喜怒不辨,反倒是有些瘆人。
他如往常在御书房教导一般,对太子武王问道:“你们觉得,康国公所言,是否可信?”
武王此刻已经是后悔方才给太子帮腔的举动——他支持者也算多,可比起太子一党来,人数差不多,底蕴却不够深厚。如今看来亦有一个好处:这下头惶恐不安站着的十位进士中,惟有三位投靠了他。
他的损失比起太子一党,可以说是小多了。
如此深深安慰了自己一通后,武王缩起了脑袋,往后挪了挪,一副不打算再做言语的模样。
太子反倒是陷入犹豫。
他是知道皇上的性格偶尔会喜怒不定、无法辨别,所以随着愈加年长,他与皇上相处时就更加小心翼翼,不是照着李丞相排好的话说,就是顺着应和皇上。
他方才遵了李丞相的话,此时面对皇上的问句,自身格外无措起来。
叶嘉屿眼神中无趣更甚,低头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方便一会儿皇上大发雷霆时赶紧跪下,别被这繁琐的朝服缠住,做了出气鸟。
——一切都如谢锦安同他说的那样。
安排了撞人的小太监之后,康国公父子在聪明人中甚蠢,自己就会漏出马脚,不用费心。
然后,太子为了保住辅佐自己多年的康国公,以及武王为了保住自己的势力,同时会出声为康国公转圜。
皇上对太子武王的夺嫡之争早就了如指掌、忍无可忍。
眼瞧着太子武王似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齐声应和起来,皇上心中恼怒,更要追查下去。
李丞相看不得太子犯错,自然会出声,拐着弯儿嘱咐太子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当时叶嘉屿没忍住,问了谢锦安一句:“我即便才入京不到一年,也知道太子在大事朝政方面,少不了李丞相的相助,有李丞相开口引导,太子保全自身的可能性是不小的。”
彼时,谢锦安不言,只是抚了抚腰间的荷包,平静冷淡的神色中带了一缕温柔。
未等叶嘉屿感觉牙酸,谢锦安就想起了什么,神色倏尔一变,带了几分轻蔑讥嘲:“世子入京不过七八个月,皇上几乎每半个月都要召见你一回,以确认靖北王府的忠心。”
“既然如此,你便该知道,像皇上这样多疑的人,起疑心时是怎么样的。”
他唇边的讥讽并非是对着叶嘉屿的,而是指向皇帝——在私下里,他连一声“父皇”都不想唤。
想起每半个月就要战战兢兢地演一场自己憨厚无脑的戏,叶嘉屿就皱起了眉头,同时明白了谢锦安的意思:皇上面对猜疑之人,最喜欢做的,就是端出一副随意的态度,用一句接着一句的疑问,不停地询问下去。
只要你有一点点的松懈,立马就会被皇上抓住。
想到这,叶嘉屿眼睛一亮:“纵然李丞相会开口引导……”
“但皇上面前,他能开口第一次,却很难开口第二次。”谢锦安含笑接口,冷冽挑眉:“咱们等的,就是这第二次的机会。”
“李丞相为人冷漠,心狠手辣。可太子……是那样的好色庸怯,遇事不决。”
刚刚回想完,叶嘉屿就听见太子跪着拱了拱手,恭谦说道:“回父皇,儿臣觉得康国公所言也算是有道理,不如……”
回应太子的,是皇上忽然掷下的酒盏。
酒盏铜胎鎏金,被狠狠扔到太子膝边之后,发出清脆惊耳的巨响,把手处凹陷下去,里头微红的酒业溅到太子的头发上、身上,弥漫出一股子辛辣醇厚的酒味,衬得太子好不狼狈。
“好,很好!”皇上狠狠一拍桌子,在木桌不停颤动的声音下,气笑了出来。短暂的一笑过后,眉眼间瞬间就蒙上了一层浓郁的乌云:“朕原先以为,白纸状元、春闱受贿之事,是前朝皇帝贪图享乐、昏庸无能而造成的,是后世的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