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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他(1 / 2)

这几日都不见裴天启,刘安似乎渐渐淡忘了。每日与医书草药为伴,娴静安定,往后的日子若一直这般,也不啻为一件幸事。

只是上天总不愿遂他的意。

这日刘安从和顺堂归来,便见裴天启、刘雅、韩涛站一处说话。刘安本想绕着他们远点儿回屋,不想韩涛声越来越大,似与裴天启起了争执。

刘雅不知怎地就瞧见了他,喜极道:“大哥,你来得正好!”

刘安身型一滞,转过身时已带上了笑:“裴将军、韩公子。”

“安大哥,你来的正好,你来评评理,这裴天启胡搅蛮缠,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韩涛少年心性,口无遮拦,他本是江湖中人,不进朝堂不知朝廷上的规矩,刘安能理解,就不知裴天启能不能。

刘安怕极了这阴晴不定的男人,遂赶忙上去劝止道:“此处风大,两位还是进屋说罢。”

他是怕人多口杂,落人口实,刘雅倒好,一心只黏在眼前事上,挽着他的手不让他走:“有什么就在这讲清楚,我大哥可是明事理的人,你们若再吵,就是不给他面子。”

倒是把线全引他身上了。

刘安只得苦笑道:“两位可是有了什么误会?刘安……愿闻其详。”

他垂眼低眉,始终不愿去瞧身后之人。韩涛火气正甚,抓住个能说理的,摩拳擦掌正想不吐不快,一边沉默之人突然有了动静。

裴天启抓住刘安胳膊,冷声道:“你跟我来。”

刘安不明所以,被“挟持”着往前,留下刘雅和韩涛两人面面相觑。

两人回到刘安屋内,裴天启将门反锁,这还是他头一次来刘安房间。屋如其人。井然、朴素,没有一件过多摆设,满屋子书,隐隐透出一股药香。

裴天启不说话,刘安只道是他又想到了什么折磨人的法子,只能在心中叹气。见他不动,顺手给倒了杯茶,便去忙自己的事。

回来时,带了些新进的白术与黄芪,说是通州产的,但是药性却差了许多,班仲生甚是苦恼,他便拿了些,想要找出点缘由来。

裴天启见他进进出出只忙自己的事,想到自个儿被冷落,便堵住他路不让他走。

刘安放软声,道:“裴将军,请问何事?”

“我要韩涛的来历。”

“你要寻仇?”刘安杏眼微睁,“你若不喜,便与他少来往,他是雅儿同门师弟,若你这般随意,不怕雅儿伤心?”

裴天启脸色阴沉,刘安慑于他的气势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裴天启不知何时已逼上来,将他困在墙角,“你胆子倒挺大,敢这般与我说话。”

“我……”刘安脸上红夹着白,胸口一股气上来,却没处泄,只得咬牙道:“裴将军,小的说话没分寸,望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的计较。”

一通话说得言不由衷,裴天启哼了一声,擒起他下颚逼视:“那你便告诉我韩涛打哪儿来的?”

刘安轻叹口气,将刘颂说与他的都一一讲了。

“韩公子是雅儿同门这不假,只是他头次来这开阳,之前雅儿也未提及……他与小雅走的近,你若好奇,便问问她……”

刘安住嘴,他怎未想到,当时那景,裴天启又这般突然,想是三人间出了事。他这会儿又提及刘雅与韩涛关系亲近,岂不是在变相说他与雅儿关系不好?

师父常夸自个儿心思通透,偏这会儿打起绕来,刘安自觉失言,懊悔不已,慌忙解释说:“他们二人也就这层关系,再无其他。”

偏是有越描越黑嫌疑,言多必失,大抵就如他现下这般。

裴天启却并未发作,只道:“刘雅呢?”

刘安知他问二妹何事,回道:“我只听雅儿几年前因机缘巧合拜了高人为师,便鲜少归家,我从不踏足江湖之事,不明江湖规矩,不知他们在江湖上做了何事。至于那位隐士高人——”

刘安顿了一顿,说:“我似曾有幸见过一面。”

“我刚拜入医门时,曾遇上一人,那人一身青衣,执一把古剑,高瘦、苍白。他问刘府怎么走,而门府正在他眼前。我觉得奇怪,便给他指了路。他也不走,只等我进了门才跟过来。”

“那时,我倒没留心。再往后才知道,他叫‘柳无情’,是什么寒烟宗宗主,来刘府讨要雅儿的生辰八字,是想收她为徒。原是雅儿在城外游玩时救了他的跟宠,丢了香囊,他觉得投缘,便特意找上门来。”

“至此,小雅拜入寒烟宗门下,虽是个门外弟子,到底得了些师父的真传,也渐渐有了些名气。”

裴天启眉头紧蹙,略有所思。

刘安瞧他这般,又道:“我知道的都说了,你若再问,我也是不知道的了。”

“你可知‘柳无情’下落?”

刘安无奈叹了一声,说:“不知。若你想知晓,只管问雅儿便是。她虽不是正式弟子,一年里总该有见到的时候。我常年游历在外,又非江湖中人,哪里懂得那样多?”

刘安絮絮叨叨一堆,已是将话挑明。见裴天启未有动作,便又去忙自个儿的。

裴天启也不知想的什么,再抬头时就见刘安垂眼认真的模样,就这般来了兴致。她找了处矮榻,顺手抽了本医书,开始装模作样。

刘安还未寻出答案,正是入迷之时,手中忙碌,嘴里碎碎念着“通州、达州”之类的字眼。

裴天启随口接上:“通州地处边界,木林丛生、迷障更迭,阴冷少阳;达州空旷稀朗、干冷向阳,是个好地方。”

刘安脑中灵光一闪,似想到了什么,赶忙去找舆图,完后眼神一亮,大呼一声:“找到了!”

裴天启觉得好笑,遂顺着他的话问:“找到什么了?”

“通州白术、黄芪为何不如达州的见效?”

“哦?”

“这两味药效见温,专治腹胀憋气,祛湿除热,但同是白术,为何一个立时见效,一个却偏偏得等五日后方可好转?原是跟这药材炮制有关。”

“通州多雨少阳,药农在炮制这两味药时多用阴干,药性便随着湿度慢慢封存;而达州多阳少雨,适合晒制,药材中的药性便是一气呵成。若非突然提醒,怕是想破脑袋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来。真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多谢!”

刘安激动之余,朝裴天启作了个揖。

裴天启挑眉不语,装着翻了几页书,才道:“我只实话实说。”

刘安笑笑,未再说话。

两厢沉默,各忙各的。刘安却犯嘀咕:裴天启能耐得下性子,在他房里坐几个时辰,倒是罕见。

饭毕,刘雅找刘安。小妮子左顾右瞧,把刘安瞧了个遍。刘安不明所以,笑问她:“想是我脸上涂了墨?”

刘雅被他逗乐了,笑嘻嘻道挽住他手:“大哥,你与我说,你倒是用了什么法子让那裴天启乖乖闭嘴的?他白日可是要将韩涛吃了。”

说到此处,刘安笑容收敛,反问她:“到底出了何事?”

刘雅意外裴天启未托付实情,略显苦恼道:“原是我不好,对韩涛说了那些话。他性子急,得知我不愿嫁裴天启,便想是我受了委屈。今日裴天启来,两人狭路相逢。虽说裴天启也没好脸色,但韩涛动手在先,确是错了。”

“动手?”

“韩涛想为我出头,裴天启不愿理他,韩涛便质问他动机不纯,裴天启便用三媒六聘来压他,韩涛气坏了,便出了手。”

“大哥,我是不是做错了?可我真不愿就这么莫名其妙嫁了。你说裴天启为何就这般执着?”

“大抵……是因为情吧……”

刘安一顿,笑容变得苦涩,“若无情,怎会一意执着,决定下这门婚事呢?”

“情?”刘亚干笑两声,似听到了笑话般,“早说了,我与他顶多只见一面,恐怕唯一那次也未完全看清,他只道我于他有救命之恩,却不问我到底愿不愿意。这份情如若这般沉重,我宁可不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雅儿休得胡说。”

三两句话,刘雅已是眼眶湿润。刘安知道,她是真不愿。可知晓又如何?他作为兄长,什么都做不了。他无法左右刘瑞德的决定,更无法说服裴天启。

就连两人唯一的那晚,他都无法诉说。

他于裴天启、于整个刘府都是过客,一晃即逝,连存在的痕迹都不会有。

“大哥,你与他关系非同一般,那晚发生之事我断不会与他人说,你就帮帮我,让裴天启取消这门婚事。”

刘安眼中闪过茫然、震惊,归于佯装的平静,“雅儿,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莫紧张,大哥。那事虽是二妹不对,但也只有你知我知,就连那裴天启……我不确定他是否真知晓,不过依眼下看,那晚之事,他是真的不记得了——”

“那晚,我们无事发生。我与他……我们都喝醉了……”

“大哥,你们只喝了茶。”

“对,茶,只有茶。他只是累了,我也……我们只是睡了一觉,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大哥,你喜欢他。”

“……什么?”

刘安眼中只剩茫然,脸色更加苍白,他捏紧了拳,似对这个词相当陌生。

“你喜欢裴天启,大哥。”

刘安被妹妹看穿了心思,不知作何反应。刘雅倒是没揪着不放,眼下她一门心思只扑在如何摆脱这桩婚事上。

几日后,裴天启差人送来几顶皮裘毛毡,并一封请帖。原是这几日有大羌友邦来访,他设了宴席款待,盼刘雅随席。

虽非正式宴请,但让刘雅出席,已表明了她的身份。

徐氏瞅着那几件大毡甚是欢喜,刘安去请安,徐氏便拉着他依着身量替他挑了一件。

“你身子薄,这东西好,怕是整个大梁都找不出几件。”

刘安刚想说,去年新做的冬衣都还在,且是母亲你一手一线亲手缝制,便是冻僵在这数九寒天,也能将心焐热了。

这些东西虽好,心意却不是他能领的。

刘雅已冲进来,涕泪纵横,受了多大委屈般。

“娘……呜……娘,我不愿……那劳什子的宴席,女儿不去!”

徐氏笑了笑,抽了帕子替她擦泪,哄道:“你女孩子家家,平时大大咧咧惯了,怎么这会儿倒闹别扭了?这聘书都下了,可是还臊地慌?”

刘雅有苦难言,只得故伎重施。

徐氏见她是真不愿,想来闺中矜持,也是怕人闲话,便找了刘瑞德商量,让刘安陪同前去。

刘安无法,只得依从。

刘雅虽不愿,有兄长陪同,脱了孤身犯险的处境,倒也松了口气。

宴席设在裴天启一处别苑,并非将军府,想来也是为了避嫌。若传出去,外邦来朝,倒与本朝臣子私交匪浅,且这臣子还是手握重兵的镇关大将军,朝堂不知该翻覆成何样。

虽是裴天启的一处临时住所,各色配备齐全,又兼地处远郊,自有一番幽静好处。

刘安心中喟叹,想不到一介武将也有此附庸风雅之趣,裴天启此人更加让人捉摸不透。

穿过曲折回廊,绕过正厅后小径,刘安、刘雅两人被引至一处湖心小亭。那亭四面拢上了竹帘,四周摆着炭盆,便是已近深冬,也不觉得冷。

裴天启坐在正座上,大抵已有人向其汇报,见刘安来也不觉惊讶。左右两排坐了四名异邦人,各个浓眉大眼,须发虬髯,与刘安之前见过的都不同。

刘安被引入座,在右侧最末,刘雅则被安排在正座左侧,寓意明显。

刘雅虽不愿,众目睽睽下也不好发作。两人入座,裴天启互引介绍,刘安才知这四位来客来自大羌一个名叫哈卡的部落。大羌自古以来与北蛮不合,大梁与北蛮交战,大羌便顺势而为,归降了大梁皇帝。

一来大羌有了大梁坚实依靠,也少受些北蛮势力侵扰;二来,大梁也可将大羌归为战事据点,于粮草辎重存放、战略布局均有裨益。

大羌地处蛮荒,物产贫瘠,但其优越的战略地理位置让其成为北蛮与大梁的必争之地。几十年来,大羌子民饱受战争之苦。裴老将军在世时,曾上奏兼并事宜,只因时局动荡不了了之。

裴天启帅兵攻打北蛮时正值哈卡被北蛮铁骑围攻,遂下令助其攻退敌军滋扰,是以部族人内将其奉为天神。裴天启原是无心之举,却不想无心插柳,也算是机缘巧合。

大羌民风彪悍、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见刘雅便直呼“大嫂”。

原是裴天启不愿被尊称,部族之人便以兄弟相呼,以示亲切。如今大哥结亲,虽仓促了些,礼数还是该做周全的。

其中一名为首的站出来拱手道:“时值大哥大喜,小弟们也未准备周全,且以此物相贺,聊表心意,他日回大羌,必以好物相待。”

小厮将那东西接了,呈给裴天启。裴天启一看,粗粗略略,竟是各种材料配比。

大羌勇士通晓梁话,却鲜有能写字的。这些字写得歪歪扭扭,必是出自他们之手。

裴天启略有不解,只听那为首的又道:“此酒不同于北地其他酒品,清甜甘冽、入喉回暖,极适合妇孺、初尝者饮用,兼有修容养颜之功效,是以在哈卡乃至大羌都小有名气。只是人人都知这酒好喝,知其配方的却寥寥无几。”

“机缘巧合下得之,今献此配方,聊表小弟同喜心意。”

说罢,已有人抬上几个酒坛,大如矮水缸,小的只和寻常酒杯一般。另一人开了大坛,立时酒香四溢。

那人为每人斟满酒,轮到刘雅时换了小坛,想来这才是那适合妇孺饮用的。刘安不会喝,推脱之下,那人便也给他换上了小坛酒水。

不是顶香,酒液也非澄澈。

刘安微微抿一口,果然如那人所说清甜甘冽,丝毫无一般酒品涩味之感,忍不住便又多抿了几口。

裴天启与大羌勇士轮过几番,突瞧刘安安然闲坐,自斟自酌,便起了兴致问:“此等好酒可是有什么响亮名字?”

那为首的尴尬一笑:“大羌人只知它好喝,倒没给它取一个好听的名号,只唤它‘甜酒’或‘奶酒’。”

“不如大哥为它取个名如何?”

坐于刘安身侧的那人说,刘安粗略攀谈几句,知他叫“瓦达”,是这四人中年龄最小的。

裴天启自斟了一杯,一饮而尽,道:“那便唤它‘千金’如何?”

众人不明所以,裴天启似回味般瞧了刘雅一眼,笑说:“入口清甜,又会回甘,不就跟洞房花烛一般?人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春宵’二字太过孟浪,如若心上人喜欢,就是千金也难买这一坛。‘千金’二字于情于理。”

几人颔首叫好,刘雅还未回味过来他话中深意,刘安已是心中狂跳。

原来他不是不记得那晚,只是一直将他当成了雅儿。

刘安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突然也就失了自娱自乐的性质,抓起酒坛,连着灌了几大口,呛得涕泪横流,好不狼狈。

“你还好吗?”

生硬的梁话来自身边青年,瓦达缀着金属手镯的手递上来一方帕子。

“如果你需要。”他示意了一下,咧开一个笑,“奶酒虽好喝,但也不能贪杯哦!”

“谢……多谢。”

刘安回笑,温柔的样子令瓦达有些脸红。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想多喝几杯,也不是没有办法。你懂的,这样的场合,人总是会情不自禁。”

他把刘安的杯子挪过来,为他斟上半杯奶酒,又倒上半杯热水,然后晃动,那杯子立时散发出一种酒类特有的清香,隐隐夹杂着果子的清甜味。

瓦达又随手摘下一颗香提,点缀在杯口边缘。

“这种方式我曾在更西边的月氏国见过,他们喜欢将各种酒拼凑在一起,这样会更有香气和味道,或者更……复杂。”

“你知道,有些人不是很喜欢一成不变的东西。这会让他们感觉到不一样的东西。”

“或许,你也会喜欢。”

瓦达将酒杯推到刘安面前,刘安有一瞬间的怔忪,很快又笑起来:“当然。”

在眼前青年有意无意的絮絮叨叨中,他已经好多了。他略略整理了一下仪容,又重新恢复成那个温文儒雅的医者刘安。

他执起杯,小酌一口,果然较之前有大不同。

香气更甚,味更清澈。

瓦达见他眉宇舒展,更为开怀。现场气氛热烈,惯爱热闹的他却无心参与。他讲着大羌的风土人情,身边人静静倾听。

两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外界一切仿若都与此无关。

裴天启又饮下一杯,余光捕捉到那张笑着的脸,心中闪过一丝异样。这种异样没持续多久,便转为一丝显而易见的怒意。

他放下酒杯,讥诮道:“自古文人多雅兴,想来舅老爷与这帮兄弟也甚是投缘,如此,便来想个法子助兴如何?”

众人听此,纷纷叫好。

刘安未想裴天启会突然将话头引到自个儿身上,面露难色。瓦达见他为难,便先起身拱手道:“大哥,瓦达这厢先献丑了。”

说罢,有下人送上来一口皮鼓。那鼓长的奇特,描绘着猎人与猎物的草原图景。瓦达将之抗于肩上,双手轻拨,沉厚鼓音便转成阵阵音浪,铺面而来。

充满异域风情的演奏让人着迷,又兼瓦达身材魁梧,动作利落有力,更添一股雄壮美感。

刘安瞧地出神,紧绷心神不觉间缓解不少。

一曲终了,竟有些意犹未尽。

正在他恍神间,裴天启闲闲鼓了几下掌,转动手中酒杯,道:“不知舅老爷意下如何?”

“很是精彩。”

刘安毫不掩饰欣赏之情,裴天启眯起眼,手中酒杯咔擦一声裂开一条缝,“兄弟们大抵也等不及了,舅老爷博学多才,想必早有准备,由此,便请罢!”

虽是笑着,却似要将人吞了似的。

刘安从容一笑,与身边人耳语几句,下人很快搬来一把琴。他退了酒盏、茶杯,将琴至于矮桌上,闲闲坐于一边。

方交手,就觉得不对。

那人极高大,虽蒙着面,一双湛蓝双眼依旧明显。

裴天启无端想起一个人来,又听劲风中几声丁零当啷,更能确定这人就是几日前在谪仙楼上遇见的异族人。

且对方路数变化多端,虽是极力模仿中原招数,依旧还是能瞧出些端倪。

裴天启渐渐明了这波人与刘雅异路,冷笑道:“阁下何方神圣?这般刀剑相向可是与裴某有何恩怨?”

那人轻笑着摇头,说:“并无。”

裴天启又说:“裴某处理家事,可是妨碍到了阁下?”

那人又摇头说:“没有。”

裴天启冷笑:“那么,阁下是纯属来找茬的了?”

说罢不等那人回应,便是一个扬手,已是使出了十成功力。

那人见他认真了,也收敛神色。

两人交手几十回合,黑衣人渐渐落了下风。便寻了个机会吹了一声哨,在身边混战的众黑衣人纷纷改攻向裴天启。

裴天启躲闪过几招致命攻击,纵是遭受围堵,依旧游刃有余。那黑衣人首领见讨不得好处,贼笑着从身后抓了把,洒在裴天启面门上。

裴天启躲闪不及,急忙屏住呼吸,就在这一瞬间,一把寒刃已抵上背部。

他还未察觉什么,就见一道人影快速扑上来,夹带着劲风。只听刘雅一声尖叫,一个人失力重重跌在他身上。

裴天启下意识接住,只见刘安苍白脸上挂着虚弱的笑,那抹笑还未到眼底,人已彻底昏死过去。

裴天启抱着他,满手满眼都是湿漉漉的血。

这人就似一件玉器,在他眼前一点一点碎裂下去。

裴天启不知是何感受,脑中空白一片,心中却涌上一股气,夹杂着无端的恐惧,慢慢慢慢吞噬掉他所有理智。

他涨红着眼,似不确定地喊了声:“刘安?”

又似发觉怀中之人真的是他确定的那人,重重喊道:“刘安!”

四周仿若就剩他一个,怀中之人体温渐渐散去,二十三年来从未有过的孤独之感如潮水般涌上来,几欲将人淹没。

大梁冷面将军从未恐惧过,眼下却显得那般无助和……可怜?

黑衣人首领喝止了部下,盈蓝眼中布满玩味,立足片刻,在裴天启还未反应过来之前率先撤出战场。

刘雅忙哭着上来查看,见刘安惨状不免哭地更凶。

几人忙成一团。

林偈查探之后忙说:“夫人伤得虽重,尚有一息,还请主上及时发令诊治。”

裴天启这才清醒一些,忙将人打横抱起,吩咐:“你先去别院准备,请老吴过来,将紫烟也带来,切记,不要惊动萧氏一族。”

雷厉风行,全然不似之前的颓唐茫然样。

林偈拱手应是,想接手刘安,却见裴天启一越越出门外,竟是使出了十成轻功往别院赶去。

刘安被带到别院主卧,这是裴天启来别院时过夜的地方。

林偈已先一步传信让人部署好了。

此刻管家杨逸正侯在一边,见自家主上抱着个男人进来,也不觉惊讶,想来林偈已向人嘱咐过,何况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曾打过照面的刘府舅老爷。

紫烟是知道刘安真实情况的,见他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还满身的血,知他情况不好了,便只是哭。

军中医师吴姜也被请来了,见裴天启一副要杀人的样子,缩了缩脖子向人请了安,便开始查看伤势。

林偈未向他细说,见裴天启紧张神色,他也只当是将军珍视之人。而眼下能让将军重视的,也只有刚过门的将军夫人了。

是以瞧见刘安,只以为是将军夫人不拘一格,作了男子装扮,也不觉奇怪。

伤口虽狰狞,但伤得不深,简单做了包扎,血也很快止住了。

吴姜便开始细细诊脉。诊了有半刻,也没个结果,裴天启便瞧出不对,厉声道:“可有大碍?”

吴姜忙躬身回说:“夫人背上伤势并无大碍,贴两副药即可,只是……”

见他迟疑,裴天启怒火更甚,“可是什么?你若有半点隐瞒,不要念我不顾多年交情!”

吴姜忙跪下来,朝裴天启磕头,“小的不敢!小的不敢!还请将军息怒!夫人脉象虽稳健,但时有跳脱不定之象,虽许是外伤所致,但极大可能是……是夫人已有了身孕。”

“什么!”

众人皆是一惊,吴姜看裴天启愈加不快的脸色,忙补充说:“夫人虽因失血昏迷,只要料理得当,便不会对胎儿有何影响。老奴这便开几贴方子,保证夫人药到病除,小少爷稳健安康……”

吴姜还在絮絮叨叨,裴天启不发一语。

杨逸心思剔透,早看出了端倪,心中虽有迷惑,也只请了吴姜出去,准备后续事宜。

林偈想问接下来该如何,见裴天启脸色,也只拉着紫烟退出门外。

一时间房内只剩下两人。

裴天启呆呆立着,脑中一片空白。

说那些话解释时,便知吴姜是误会了。他想纠正,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解释,何况他更不想向人解释为何将军夫人会变成一名男子,而男子又如何会怀有身孕这样荒唐的事。

只是在他身上,这种荒唐并不荒唐。

因为他的生母就是一名男子。

裴天启忖起来裴府之前,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虽严厉,却是极温和的母亲,不禁黯了黯。

他慢慢走到床边,躺着的那人,容貌清秀,面色却惨白。他从未想过这样柔弱的人会替他挡刀,就像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那般荒唐的念头一样。

他跪坐下来,执起那人的手包在自己掌中。细细的温热慢慢传递至他身上,内心躁动也渐渐平息下来。

他似乎终于明白,在甫听到这人拉着自己衣角说要离开时,那股无名业火的由来。

他这一生,从未想过抓住什么,而今突的就有了这样的念头。

他不要他离开,所以抓住他,关着他,纵是不被理解,也在所不惜。

只是而今,这人有了他的骨肉……

裴天启从未有过的脆弱,轻吻着刘安的手,苦笑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刘安?”

紫烟捧着铜盆入门,见裴天启趴在床边打盹,微微叹了口气。

如前几日那般,她小心翼翼将盆放置矮桌上,轻声唤道:“将军累了,先去歇歇罢,这里有紫烟呢!”

裴天启睁开半眯的眼,不为所动。

紫烟知晓今日又该是徒劳,只得垂了头微微欠了欠身,拧了湿布给刘安擦身子。

裴天启略斜了一点让开一寸,只是握着那人的手依旧未松开。

即便自家主子已经这样不眠不休好几日,紫烟也不敢多说什么。

何况她自个儿也是焦急地紧。

按照吴姜说的,每日针灸服药,一样都不落,可床上之人依旧未醒。

裴天启气不过,差点就拖了吴姜来问罪,那须发皆白的老医师才吞吞吐吐说:“许是夫人觉得肚里的小少爷要不好了,不愿醒来……将军用夫人珍惜之物引之,兴许能让夫人挣脱梦魇……回归现实……”

才不致一把年纪被提携着让自家将军扔出去。

可夫人珍惜之物……

裴天启闭上眼,忖了几日都没个结果。

这人看似对谁都亲和,但真正能走入他内心的又能有几个呢?

刘雅?刘颂?亦或是他裴天启?

裴天启嗤笑,他那般待他,还说了那样过分的话,又怎敢奢望这人的心里还有他?

即便他日夜执着他的手,也依旧走不进他心中。

“将军放宽心,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安然无恙的,倒是……倒是夫人醒来,若见将军因为他这般憔悴,又要自责伤心了呢!”

紫烟手未停,状似无意间说道。

终于见裴天启动了动,却不想听他说:“他……平日都会做些什么?”

紫烟愣了一愣,马上反应过来说:“夫人他虽不常出门,也会找些新奇玩意儿来消遣。不过最多的还是看书。”

“什么书都有,还会教紫烟识字。但更多时间……夫人会坐在院子里发呆……紫烟不知夫人在想什么,不过夫人问过紫烟有没有家,大抵也是想家了罢……”

毕竟还小,不懂得弯弯绕绕,面前又是自己的正牌主子,有什么便说什么,丝毫不顾忌。

听在裴天启耳里却不是滋味。

不过这的确是事实。

刘安替嫁只是迫于无奈,在刘府强颜欢笑,也好过在将军府身受欺辱。

他当然会想家……那个家里没有如鬼的冷面将军。

“将军还是听奴婢一声劝,如若是夫人,也不希望将军如此,夫人他可是日日夜夜都渴望见着将军。只是将军公务繁忙,也只好日日发呆想家,不知如何是好了罢?”

裴天启猛地抬起头来,紫烟被吓了一跳,结巴着解释:“将……将军……”

裴天启盯着眼前小丫头,从未发现陪伴身边多年的沉稳女婢何时变得这般灵动,确认道:“你是说……”

“夫人可喜欢将军了,将军也喜欢夫人罢?”

刘安做了很多梦,梦里有小时候的困苦,少年时的快乐时光,还有与裴天启的初次相遇。

他梦到那晚裴天启迷蒙渴望的眼神,下一刻转变成厌恶的目光。

他看到他穿着大红喜服,牵着另一头娇俏新娘,迈入辉煌殿堂。

他梦到他追着他,只剩下越来越远的背影,直至消散,都未曾回看他一眼。

他知道这是梦,却依旧会难受与惆怅。

正落寞间,脚边突地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一名三四岁模样的男孩正跌跌撞撞伸开双臂要他抱。

他的心一下子疼起来。

依稀记得,那时候被遗弃也是这般年纪。

他抱起那个孩子,轻声安慰。

那小孩哭的满脸都是泪,清脆童音喊得确是娘亲。

刘安不知他在喊谁,替他擦干眼泪,又听到他喊了声:“娘亲”,才知晓他喊得是自己。

刘安抱紧他,瞧他眉宇间依稀已有了些裴天启的影子,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刚开口,只听门外一声“将军夫人到——”,那孩子倏忽就不见了。

刘安瞧着空了的怀抱,坐下来,满脸惆怅。

又觉得肚腹硬硬地鼓出一块,这才安下心来。

四周都是黑暗,他双手搭在腹上,轻轻抚动,仿若时光就会这般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耳边一声“刘安”,昏昏欲睡中立马清醒过来。

他睁开眼,瞧见四周依然是黑的,以为还在梦中,伸手突地酒触到了一个人,才知并不是在梦里,而是已入夜,而屋内未点灯。

他摸索着动了动,身边那人很快惊醒过来,伸手反抓住他的手,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你醒了。”

刘安想问问他的情况,喉咙却干涩地吐不出一个字。

门外紫烟听到动静,倒了水给刘安润喉。

喝了水,刘安才说:“将军……可有恙?”

还不等裴天启回答,紫烟在一边闷闷偷笑,道:“夫人自个儿睡了几日,醒来头一件事倒是惦记的将军。”

刘安被打趣地脸红红,却依旧不忘问明情况。

裴天启只说自己无碍,让他好生休养。

刘安瞧他心事重重,便想起刘雅的事,也不知此刻她与杨睿身在何处,便想起身跪下,“还请将军放过小雅,刘安即刻就离开。”

裴天启不悦道:“我已放了刘、杨二人,此后再无纠缠。”

刘安未想他会这般轻易就答应,也不知之中发生了多少事,但一忖到那梦境,心中依然绞痛。

见他郁郁,裴天启叹了口气说:“我与刘雅之事已告一段落,不过既与刘府结亲,也没有反悔的道理。你既已过门,往后便还是将军夫人。”

刘安睁大了眼,不知他话如此陌生,,只听裴天启又说:“若你不愿,也该等你腹中孩儿落地,再做打算。”

刘安不信那荒诞梦境真成了现实,裴天启也不甚懂,只说自己生母也是男子,不必担忧云云。

吴姜每日过来请平安脉,开了滋补安胎的药,纵是刘安仍觉别扭,身子确是一天天坚朗起来。

裴天启未将刘安是男子的事说与吴姜,一来不想再生事端,二来也不想刘安再卷入其中。

那日刺客的事,林偈奉命去查,查到了些线索,那黑衣人正是当日谪仙楼遇上的异族青年。

“名唤阿泰尔的西凉乌兹国商人,年前与萧赫于九槐相识。不过他还有另一重身份——乌兹国阿达坎特王朝的三皇子。”

“萧公子该是不知他真实身份,属下也是……无意探知。”

裴天启问:“是否与拜火教那帮人有关联?”

林偈摇头:“暂未查明。”

表面上太平安定的大梁,私底下暗潮汹涌,且这些暗线都绕在他裴天启身上,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蓄意谋之。

裴天启不怕卷入阴谋中心,但刘安现下怀有身孕,他实不想再将他牵扯进来。

便下令说:“找个机会先下手为强!”

林偈明白他的意思,却少见地有了迟疑,裴天启问他发生了何事,他也只支支吾吾说:“阿泰尔此人极为古怪,主上还是小心为妙。”

见林偈不愿坦白,裴天启也不为难,说:“我心意已决,你下去准备准备。”

林偈领命。

不想次日,罪魁祸首不请自来。

阿泰尔笑意盈盈、单枪匹马步入正厅,杨逸见拦不住他,只能向裴天启请罪。阿泰尔说:“不怪你家管事,我有当朝四王爷的御赐令牌,他想拦还真不够格。”

裴天启冷笑,“你到是胆大包天,竟自投罗网来了!”

异服青年笑地更大声,身上一阵丁零当啷。

“人说冷面将军沉稳果敢,却不想也这般天真。我若不想,你真能抓的到我?”

裴天启冷哼:“试试便知!”

说罢,便有侍卫上来。阿泰尔笑容不减,说:“将军想武斗,我自愿奉陪,但将军真不好奇我今日前来此处目的?”

裴天启双目冰冷,冷笑道:“我只知你伤我内人,便是不共戴天之仇。不论你今日目的为何,定不会让你全身而退。”

阿泰尔啧了声,饶有兴趣道:“既然是此事,将军也该知我并未下狠手,何况我当日此举让将军喜上加喜,将军不感谢我,倒是抢着先作难我!”

裴天启不想他居然知晓刘安有孕一事,脸色微变,只听青年又说:“将军可别乱猜,你府中之人可都是清白的。”

说罢瞧了眼静侍一边的林偈一眼,说:“既已成真,将军难道不好奇夫人身为男子,却为何能怀上麟儿?”

众人皆是一惊,林偈已是长剑出鞘。

阿泰尔笑了笑:“小侍卫你可别急~”

果见裴天启叫停林偈众人,说:“你此次前来的目的就是告诉我这些?裴某懂得江湖规矩,作为交换,你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将军果然深明大义,阿泰尔想讨要一个人,不知将军可舍得割爱?”

“是谁?”

阿泰尔修长手指一点,林偈呼吸一窒,“林偈林侍卫!”

裴天启直说:“找死!”

阿泰尔大笑:“我这人呢,就是喜欢挑战。林侍卫很对我胃口,且将军不也想调查我的情况,这不天时地利,只要林侍卫有心,将军必定事半功倍。”

这话似说到了点子上,裴天启盯着他不说话。

林偈迟疑了下,半跪下来,道:“将军知遇之恩,林偈没齿难忘,而今林偈有更好去处,还望将军成全。”

他知晓此行必定凶多吉少,竟是丝毫未让裴天启为难。

裴天启知他心性,颔首说:“既然三殿下要你,便是你的荣幸,往后定要恭肃严谨,不要叫人笑话了去。”

林偈知他明白了自己目的,暗暗松了口气。可只要想到往后日子,便不禁黯然。

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见自己目的达到,阿泰尔喜笑颜开,上来便扶林偈起来,拉到身边说:“往后你可是我的人了,便只能跪我,可知道了?”

林偈面红红,不理他幼稚行径,躬身退到一边。

裴天启朝阿泰尔做了个“请”的手势,阿泰尔瞧林偈别扭,也不为难,随性跟着裴天启入了主卧。

室内众人已退下,只余刘安还斜靠再床头。

阿泰尔行了个特有的躬身礼,说:“夫人安好。”

刘安一见是熟面孔,又瞧了眼裴天启,裴天启略点点头,这才对着阿泰尔微微颔首。

阿泰尔也不拘谨,随意挑了个圆凳坐下,静静看着刘安,说:“将军既好奇,我便来说说。”

“这男人产子在大梁虽是稀奇事,在西凉却早已不是新鲜事。”

“将军可知西凉翰金王朝科萨大帝,他的母亲便是一名男子。只是这位先帝妃子久居深宫,极少露面,久而久之,坊间便都认定他是女子。”

“我幼时曾有幸见过一面,还知晓了一桩几近失传的宫中秘辛。”

“原来这位妃子来自一个名叫南迦巴的部族,传闻该部族乃天神后裔,族人不光各个天生神力,俊美无双,即便全族皆为男子,千百年间也不曾断绝血脉。”

“原来该族男子在一定年纪后便会分化成两极,一极为阳,名为天乾;一极为阴,唤作地坤。阴阳两极结合便是混沌初开,骨血交融。此后薪火相传,延绵不绝。”

“传闻南迦巴人与世隔绝,从不出世,但在百年前,一任族长救了一外人,与这人情投意合,情愫暗生,两人瞒着族人,私定终身。却不想这外人图谋不轨,将部族位置泄露了出去,南迦巴一夕间被踏平,族人几逾被屠戮殆尽。”

“只极少部分人逃了出来,散于这世中,与一般人无二。”

“但也有传闻说南迦巴人有自己独特的交流方式,只要是同族,一眼便能认出,也不知是真是假。”

说罢饶有兴趣地瞧了裴、刘二人两眼。

裴天启却说:“裴某倒是对另外一件事极为好奇。你从未接触过内人,却一眼便认定他怀有身孕,难道阿达坎特三殿下还有异能不成?”

阿泰尔摇头晃脑故弄玄虚半晌,点了点自己鼻子,说:“我这东西灵地紧,那日闻到夫人身上的香,便知与众不同。何况我在这上头花了多少精力,岂会不知?”

“那么裴某再问,殿下是如何找到我那处民宅,又知裴某当时在做何事的?据我所知,彼时林偈并未与殿下有所交集吧?”

裴天启一下子问到了点子上,阿泰尔干笑了一下,无奈道:“我此次来大梁目的确是为了寻找这南迦巴人。传闻将军生母即是男子,便想跟将军讨教讨教。只是将军身居要职,公务繁忙,贸然打扰,恐有冒犯,便想到了将军身边之人。”

“所以你便盯上了萧赫?”

“只是凑巧罢了,要是早知有这么个林侍卫在,打死也不会去结交那劳什子的萧赫的!”

那日阿泰尔走后,刘安问:“将军是否相信此人?”

裴天启想他也是看出来了,说:“这人狡猾多端,怕是另有所图。不过眼下也无更好的解释,且男人产子闻所未闻,即便找了大夫也多半束手无策。找阿泰尔非明智之举,实属权宜之计。”

刘安轻抚肚腹,这才真的有了些真实感。

裴天启瞧出他心思,说:“不必担忧,你只顾将身子养好,其他事皆有我。”

刘安浅笑,微微点头。

想他如此温柔大抵也是因着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不知该喜还是悲。

喜的是他终于能不因刘雅的干系而待在这个人身边,悲的是这人让他留下依旧不是他所期望的那个缘由。

仿若从一个牢笼跳到另一个。

若等这孩儿出生,他刘安的身份必定更加尴尬,到时有该何去何从呢?

裴天启见他脸色不好,就想他心思深重,大抵一时半刻无法解开,安慰之语说了半句,也没下文。

两人就这般,相顾无言过了这夜。

后几日,阿泰尔时常拜访诊治。

刘安不知林偈已被裴天启送人,见他常跟着阿泰尔,便想让他帮忙带信给刘颂,想问问刘雅之情况。

林偈俯首称是。

阿泰尔也不阻拦,只说:“夫人,林偈现下已是我的人,你们不常见,有些事还是尽快吩咐其他人去办才好。”

刘安这才知晓林偈已被转赠给阿泰尔。

他愣愣瞧着林偈,林偈也瞧着他,刘安歉意地笑笑,心中一片凄凉。

林偈拱手道:“夫人不必自责,一切皆是林偈自愿。”

刘安说:“辛苦林侍卫了。”

阿泰尔笑说:“夫人怀有身孕,身心舒畅最为重要,如此,待到生产时才不会艰难。”

刘安自个儿也是医者,当然知晓女子生产如何不易,何况身为男子的他,况且还不知这孩子要从哪里出来……

阿泰尔瞧出他心思,说:“夫人放心,我对这些研究颇深,且在西凉这样的事也不少见。”

刘安便问:“西凉男子爱侣间是如何相处的?”

“与一般夫妇无二。虽是少数,却也能得到尊重。”

两人又闲聊了会儿,林偈现下是阿泰尔护卫,为了避嫌,也不好直接见裴天启,便暗暗托了刘安给他留了信。

刘安将信交于裴天启,裴天启读完便将之烧了。

刘安问:“如何?”

裴天启摇头说:“无碍。”

又命紫烟摆饭。

刘安孕期正是反应大的时候,一般吃食勾不起食欲,裴天启命人做了酸甜可口的菜和点心,刘安这才勉强进了些。

饭后,裴天启捧了书在主卧看,刘安易困,裴天启瞧他勉强支撑的样子,搂了他说:“困了就先睡。”

刘安却说:“将军想孩儿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什么都好。”

又说:“今日阿泰尔说你已有孕三月余,可你我成婚也就两月,山洞那次也是足两月半前,是有哪次我欺负了你,我又不知的?”

刘安不想他这般敏锐,支支吾吾道:“兴许是阿泰尔说错了时日……男子有孕本就……与女子不同……”

裴天启盯着他,故意捉弄:“既然我毫无印象,那便是被刘瑞德算计的那次。”

刘安苦笑不语,裴天启想果然如此。

又不免懊恼,那日还在想是谁在这人身上留了印记,原是他裴天启自己。又想那时肯定不知轻重,还误将人当成了刘雅,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想刘安心中到底藏了多少委屈,忙将人楼得更紧说:“睡吧,一切都会好的。”

过了孕三月,反应渐渐消失。刘安的肚子随着他的胃口一日一日大起来,大到即便是穿了宽松衣物也能一眼看出异样的地步。

裴天启没再要求他穿女装,刘安便随性披了件宽松衣物,也没要刻意掩饰的意思。

左右也不是新鲜事了,刘安渐渐平下心来。

那时托了林偈送的信已有了回音,刘颂说刘雅已经回到刘府,暂在府内养伤。

“裴天启说了,既往不咎。那之后便真的未来打扰过。想来他的这句话是真的。”

“哥哥放心,刘府一切安好。倒是哥哥近况如何,可否回来了?”

“裴天启说今后哥哥之事与刘府无关,让刘府不要再追究哥哥去向,这才放刘雅回来的,哥哥可还是在受裴天启为难?”

刘安苦笑着摇头,他若实话实说,他那个火爆性子的三弟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只得回信说自己一切安好,只是将军这还有事要处理,待处理完就回刘府云云。

他无法自己出去,便只得由林偈帮忙。

林偈倒是爽快,虽是易了主,也从不推脱。

只是他的情况越稳定,阿泰尔拜访的次数就越少,他能见到林偈的机会也变得屈指可数。

有时阿泰尔来,也不见林偈。

阿泰尔看穿他的心思,只说:“林侍卫有了新任务,都是些琐事,无关性命,夫人不必挂念。”

刘安虽觉奇怪,但也没往其他方面想。

只是裴天启脸色愈加沉重,他才觉事情并不如他想的那般简单。

可裴天启不说,他也无法为他分担。

就如他说的,只要将孩子生下来,便是他眼下最重要的。

可生下来之后又如何,他又该何去何从?都是未知与空白。

有了孕之后,刘安便整日昏昏沉沉,不是吃便是睡,闲时也总是发呆,连书都看得少了。

这日,他便躺在床上,翻着旧书。

紫烟坐在脚踏上,边依着刘安的肚子对照,边在绷子上绣花。

绣的是鱼戏莲花、蝠纹祥瑞之类的肚兜,都是小孩的样式。

刘安翻了会儿书有些困,就顺着枕头闭了闭眼。

裴天启进来时,示意紫烟禁声。紫烟笑了笑,退出房内。

裴天启坐在床头,看刘安睡得正熟,便拉了被子盖在他身上,却像是突然触到了什么,猛地一顿。

刘安做了个梦,梦到房子塌下来,房梁压在肚子上。

重物感让他醒过来,迷蒙中见裴天启正趴在他肚子上,聚精会神盯着什么。

他已经显怀,圆鼓鼓的肚皮鼓出来一个弧度,刘安觉得没什么,只因一天天长大,也不觉突兀。

裴天启这几日忙着公务,虽是每日见面,也只是晚上匆匆相拥而眠,清晨一同用餐而已。今日发觉刘安肚子圆鼓鼓的,着实吓了一跳。

渐渐也有了丝身为人父的真实感。

原是想凑上去摸摸,不想肚子里的孩儿还未睡,猛地一脚踢在他脚心上。踢地裴天启心神荡漾,一下子来了精神。

刘安醒来便看见这样一幅场景。

裴天启努力压抑着,却依旧掩盖不了满脸的兴奋,他说:“刘安,他在动,我们的孩儿在动!”

刘安早在确认怀孕之后就有了感觉,时常能感受到肚子深处的跳动,眼下还是为裴天启的兴奋劲头所感染。

他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将裴天启的手贴得更紧了些。

两人都满脸期待地看着那圆鼓鼓的肚皮,突地又是一脚,两人都笑了。

裴天启按着他的肚子,轻轻揉了揉,看着刘安的眼中都是柔情。

他俯下身,亲了亲刘安的肚子,又挪上去,咬住刘安嘴巴,笑着说:“这是我们的孩儿,我们两个人的,刘安。”

变故发生在三日后,有个自称是刘府家丁的人找上门来说三公子出了事,刘老爷让大少爷回去商讨具体事宜。

到底不是信件往来,只是让人传了口信过来。

杨逸原不想理会,因为裴天启特意交代过此后刘府之事与刘安无关。

自从这刘府“小姐”嫁入裴府以来,也从未见过刘府有派人前来问候,清净日子过了大半年,这还是头一遭。

不过即便说干嘴,也与他这老奴无干。

他只顾听主子话,打算将这信埋了,烂在肚子里。

巧就巧在紫烟这丫头刚从厨房端点心出来,路过时将来龙去脉听了个全。

她衷心不二,自然将此事一字不漏说与了刘安。

刘安听了,自然心中焦急。想去求裴天启,恰巧裴天启回了将军府处理事务,一时半刻也不知何时回来。

一来二去,磨蹭了个把时辰,咬牙一横,匆匆忙忙乔装了与紫烟从后门溜了出去。

虽知晓裴天启不让他去刘府也是想让他彻底断了念想,但若刘府真有难,他又怎能弃之不顾呢?

因怕被人识破,两人也未雇轿。

刘安腹部隆起一大团,也只能用宽大衣物遮掩了。他未穿女装,因时间紧迫也无精力去打扮。

所幸路上行人虽多,但注意到他们的也未有几个。

他戴着斗笠,也是怕遇上裴府的人。

自发现有孕之后,他就再未回过将军府。

裴天启的别院与刘府有段距离。

他担忧刘颂安危,即便行动不便,也丝毫未有迟疑。

路过东市时,见和顺堂关着门。决定替嫁时,他未将实情告知班仲生,只说家中有事,需得休息几日。

不想这一休息便是休息了近半年。

也不知师父如何,医馆如何?

无暇细想,又匆匆往前,突地脚下被人抱住,一张熟悉的小脸正咧开嘴对他甜甜笑。

严福抱着他唤了声:“安叔叔!”

刘安心中一动,略停下脚步,摸了摸他的头,说:“乖。”

半年不见,严福长高了些,也长胖了些,圆乎乎的甚是可爱。

想到腹中孩儿也会如他这般,便不由得心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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