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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请(2 / 2)

那人不好明着说老大的错,即便那口中的老大已经离开,只清了清嗓子假装不耐烦道:“去去去,就你会讨老大开心。这要是个男人,这大肚子又怎么解释?”

紫烟憋着气冲进别院大门时,裴天启正好在门口。他背着双手,身后是几十名劲衣侍卫。

那些人他认识,是裴天启亲手培植的亲信,各个功夫不凡不说,敏锐决断程度也异于常人。

那些人似等了许久,见紫烟进来,均是神色一凛。

紫烟忙跪下来,哭道:“主子救救夫人罢!夫人他……”

还未等她话说完,裴天启一声令下,数十道黑影如闪电般跳上石墙,迅速消失在眼前。

庭院中只留下紫烟一人孤零零跪着。

杨逸上来,紫烟还有点懵,“杨叔……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杨逸叹了口气,“傻丫头,你赤诚之心,谁能怀疑?只是你还不了解咱们主子?你们那些伎俩还能逃过他的眼睛不成?”

“你是说将军早就知道……?”

“不光知道,恐怕这一切早已在主子安排中。”

刘安被人抓起来绑在刑架上,为首的黑衣人不怀好意地用刀柄戳了戳他的脸,又慢慢移到他的肚子上。

他双手被缚,原本硬挺的肚子更加明显。

只听那人阴阳怪气一笑,说:“真是没想到啊!裴天启居然如此天赋异禀,能让一个男人怀孕!还是说你这人与众不同?”

“我听说半年前他刚大婚,不抱着美娇娘暖被窝,倒是把你的肚子搞大了,果然是动了真感情呀!”

“还是说……他娶的就是你这个男人呢?你说若这事传出去,该笑掉多少人大牙?堂堂大梁镇关大将军居然娶了个男人,呵呵!”

那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眼中满是讥诮。

刘安咬着牙,怒吼:“你胡说什么!”

黑衣人笑着晃了晃脑袋,说:“我有没有胡说,马上就能见分晓了!”

刘安还不明白他话中之意,突地就感觉腹部一阵钝痛,黑衣人的刀柄已经袭上来,狠狠抽在他肚子上。

刘安痛地闷哼一声,他想蜷缩起来,想用双手去安抚肚子里的孩子。

只是双手被吊着,只能尽量蜷曲些身体,让那种钝痛感缓解些。

只是黑衣人并不打算放过他,他抡起剑柄又是几击。刘安尽量避开让他打到正面,但对方瞧准了就是不让他好过,挑着法子击他的软肋。

刘安在心中祈祷千万不能有事,却感觉下体慢慢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

茫然与恐惧几乎淹没他。

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哀伤。

从小便被血缘至亲抛弃,也从未有过一段真正意义上的美好回忆。遍体鳞伤的他却依旧向往会有个人,能一直陪着他。

当知道肚子里有个孩子时,无措大过惊喜。后又被温暖慢慢填满。

他知道这个孩子不会永远陪着他,他也知道裴天启不会让他永远留在孩子身边。但至少,能拥有的这十个月里,他在他身体里,就像弥补幼时残缺的记忆,他能拥有这段血脉延续。

只是现在,连这都要被夺去了……

黑衣人再次抡起了凶器,就在此时,一柄利刃夹杂着劲风刺穿了他的手腕。

他吃痛,手中剑掉在地上。

他想转身看看来者是谁,几道黑影快速掠上来钳制住他。

他看到裴天启面无表情的脸在转到刘安身上时有了一丝松动。

他大笑起来,说:“没想到裴大将军动作如此迅速!”

说时眼神流转,似在观察外头情况。

“不用看了,你手下都死了,放心,很快你也会下去陪他们的!”

黑衣人还想说什么,已经被两边的侍卫堵住了嘴带了下去。

裴天启看着刘安,很快有侍卫上来斩断刘安手上的束缚。刘安落下来,裴天启下意识接住。

刘安整个人都被冷汗湿透了,不自然地蜷缩着。即便神志不清,也还在念叨着什么。

裴天启一语不发,愣愣看着他良久,突然将人狠狠拥入怀中。

直到刘安发出一声痛吟,才醒悟般将人打横抱起,往别院狂奔。

刘安被带到别院时,阿泰尔已经准备妥当,就如早就在那等待一般。

裴天启抱着刘安不肯放,阿泰尔几次劝阻无效,怒吼道:“你再这般下去,他就要死了!”

裴天启这才惊醒过来,将刘安放在床上。

阿泰尔立刻查看刘安的伤势,人已经昏迷了,衣衫上都是血,模样凄惨。他查看了一圈,正准备剥下他裤子,裴天启的剑突然抵住他脖子。

阿泰尔顿了一下,冷笑说:“我丢了命可以,不过我丢了命,你老婆儿子也该为我陪葬了。我若是你,便会乖乖听大夫话。”

说罢又对着林偈:“你先带他下去。”

林偈听命,上来拱手道:“将军请放心,主上并无异心,林偈有事相商,可否借一步说话?”

裴天启看了眼林偈,林偈眼神真挚,便知他说的不假,收回剑,冷哼一声步出门外。

阿泰尔为刘安施了针,勉强止住了血。

黑衣人下手不轻,但真正击中要害的只有两道。所幸前期保养得当,胎儿没有大的危险。

倒是刘安……阿泰尔少见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这人知晓真相之后,可还会深情如初呢?

林偈站在裴天启一侧,说:“将军关心则乱,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倒是阿泰尔那边……林偈已查明此人前来大梁真正目的。”

裴天启眯起眼,说了句:“哦?”

林偈知他有所怀疑,但不是针对他的忠诚度,而是他所探得的这个消息。

裴天启并不相信阿泰尔会如此轻易让他探得这些。

果然听眼前人说:“你是如何探得这些消息的?”

林偈迟疑了下,脸色微红,支支吾吾,过了良久也没憋出个所以然来。

裴天启见他窘样,知晓这名曾经的手下最是稳重严谨,眼下这般拘束,是真遇上了难言之隐。又见他脖子上红红点点依旧,多少猜出了些,叹了口气说:“说说你探得的消息。”

林偈松了口气,说:“林偈探得阿泰尔此行大梁的目的并非如他口中所说,而是为了寻找一份前朝宝藏的线索。”

裴天启回到屋内,阿泰尔已经处理妥当。

刘安安静躺在床上,依旧昏睡。

阿泰尔起身,边收拾东西边说:“胎儿暂时脱离危险了,不过那家伙下手太重,夫人怕是还会再睡会儿。”

裴天启一语不发,阿泰尔讥诮说:“我只是不明白,你有千万种引蛇出洞的法子,为何偏偏选择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

“抑或你对夫人情深是假,他只是你手上的一枚棋子?”

“可怜他还怀着你的孩子,还差点因此丢了性命,可怜呐可怜……”

裴天启沉默良久之后,才说:“我与他之事,无需外人置喙。”

阿泰尔冷哼一声说:“你用这种方式对待一个真心对你之人,可会良心不安?我倒是忘了,冷面将军铁血无情,这是整个大梁都知晓的事。”

“你无需用话激我,今日之事,我会付出相应补偿,往后刘安之事与你无关。”

阿泰尔好笑,“怎会与我无关?你儿子还未落地,就这般撵我走,你老婆生产之日你可是准备好了?”

裴天启不说话,似乎考虑了良久才说:“不必了,今后刘安与我再无瓜葛,他也不再是将军夫人。”

阿泰尔睁大了眼,“裴天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很清楚。”

阿泰尔看他眼神坚定,一点都没有玩笑的意思,便真不再说什么了,气得甩了衣袖而去。

裴天启呆呆站了会儿,也离开了。

屋内只余刘安一人。

时空仿若静止,有夕阳透过窗户照在窗前书桌上,那里还有刘安前日翻到一半的书。写的是同性爱侣比翼双飞,梅妻鹤子尽享天伦。

可话本终究是话本,只因超脱现实,又让人困于梦境方寸。

而梦终归是会醒的。

刘安缓缓睁开眼,眼前依旧是熟悉的摆设,看似什么都没变,又像是什么都变了。

他听到了,所有裴天启说的。

原来……那些才是他的真心话。

原本还存有一丝希冀的自己是那般可笑。有了孩子又怎么样呢?他们还是那样的关系,从始至终,他都未走入过他的心中,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刻。

其实早该知道的,这个人突然展现的温柔,又怎会是他期望得到的那个答案。

一切水落石出之后,该轻松的,不必再因为那份不属于自己的温柔而感到惴惴不安,也该明白,那一切都与自己无缘。

看开了,便好了。

刘安深吸了口气,泪终于从眼角滑落。

但心还是会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痛,痛得就快要死掉。

他所渴望的真相来临,却是那般伤人。

几日后,紫烟照例端饭进屋,却不见床上人踪影,只余窗台上一封信。那是刘安留给裴天启唯一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

“将军,见字如面。”

“思虑良久,终是做下这般决定。刘安深知将军自有抱负,刘安一介草民,实不该阻拦将军脚步。”

“替嫁六月,是刘安此生最难忘之事。然,你我志迥异,道不同。长此以往,实非明智之举。如此,你我各退半步,终能海阔天空。”

“刘安曾心悦将军,然此生永别,当再无挂念。”

“此愿将军鸿鹄大志,心想事成。”

“——刘安留书。”

裴天启捏紧了手中信,裴一正向他汇报探得的消息。

“刘安已过肃州,与主上预料的不假,其目的地正是北地。”

“一切文牒都齐全,各岗哨都打点好了。裴九与裴十正暗暗护送,不出意外半月后便可到达哈卡部族。”

裴天启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悦:“他的名讳也是你叫的?”

裴一立刻跪下,沉声道:“属下知错,请主上责罚。”

裴天启又紧了紧手中之信,那信在他手中不知存了几日,早就看不出原本样貌,却仍是被人形影不离带着。

“他……身子可有不适?”

裴一回:“夫人一切无虞,还请主上放心。”

“吩咐下去,叫裴九裴十务必确保他安全,如有丁点意外,立刻将人带回。”

裴一称是。

待裴一退下,候在一边的林偈开口:“将军既担心夫人,为何还故意施计让夫人误会?眼下安全的地方只有将军身边了罢?”

裴天启摇头,说:“他待在我身边才不安全。”

说着将手中信慢慢摊开来,抚了抚收入怀中,“前有萧氏,后有拜火教、寒烟宗。”

若再来一次,怕是再难承受。

林偈说:“将军真查到了柳无情的下落?”

“你不在这几日,裴一根据刘雅提供的下落确实带回了柳无情的下落。”

林偈拱手:“恭喜将军!”

裴天启听他的话又想起刘安说的那些“愿将军心想事成”之类,心中不是滋味,便不予理会,只说:“阿泰尔故意接近我,是因为你口中的宝藏,而我又是他口中的‘异族人’,是否可以推断出这宝藏和这异族有关?”

林偈说:“不无可能。且看这架势,拜火教屡屡作难,恐怕与这宝藏也有关联。”

裴天启陷入沉思。

他来裴府之前,从未觉得与他人不同。因他从未见过自己父亲,而他母亲虽为男人,却未有同龄着作对照,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只在那所谓父亲战死的噩耗传来,他了,带我去见人吧。”

贡布阿赞知晓他口中之人是谁,忙点头称是,领着人到了一处大毡前。

大毡内还亮着灯,即便没掀开门帘,也能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

裴天启阻止贡布阿赞要掀开帘子的手,示意他禁声,自己撩起门帘一角,偷偷往里瞧。

暖黄灯光下,瓦达正抱着小婴孩轻轻逗弄,婴孩发出咯咯咯的笑声。瓦达抱着他转了个圈,笑声更大。瓦达高举着他躺倒在榻上,将他拥在怀中轻轻啄了下他的小脸蛋。

婴孩还不会说话,只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抓住瓦达的脸,咿咿呀呀发出兴奋的叫声。

刘安在榻边边整理衣物,边看两人玩闹,脸上是榻从未见过的舒缓笑容。

裴天启的心因见到心念之人而激动,又因见到心厌之人而恼怒。

贡布阿赞看出他的不开心,忙进去说:“刘公子,我找这小子有些事,就不先打搅了。”

匆匆拉着自己不知死活的小弟离开。

刘安不想贡布阿赞会过来,正在诧异,又见到他身后的人,整个人都震住了。

裴天启见他脸上的笑肉眼可见地剥落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他熟悉的迷茫和害怕,怒气一下子冲上来。

他三两步上去,假意环顾了一下四周,啧声道:“怎样,逃了大半年,竟是找了个这般的破烂地方。还是说,只要有那小子在,不管是破庙还是茅厕,你都不挑呢?”

刘安尴尬笑,说:“将军怎会来此?”

又想到贡布阿赞与这人的关系,也不意外了。

想到这一层,自然联想到当初自个儿决定来找瓦达,虽是穷途末路,无奈之举,到底也藏着些说不清的私情,遂更加释然。

“刘安行动不便,暂居此地。哈卡诸位都古道热肠,此处虽比不上中原腹地奢华宏伟,到底是给了刘安一席遮风挡雨之所。刘安感激还来不及,怎敢妄加非议?”

那便是拐着弯骂他将军府苛待了?

裴天启怒到极点反而笑起来,“你倒是真逍遥!”

刘安听了心里不是滋味。

这一路来的艰辛谁人能懂?他惯于隐忍,自然不愿将自己难处说与他人听,只是今日被心念之人挑起来,才觉压在心底的委屈翻涌,努力清着嗓子不让眼泪流下来。

“将军到此地又有何事?难不成是专程赶来看望刘安的?”

裴天启自然说不是,但也没确切说此行目的。

刘安心里空落落的,自然不敢奢望这人是来看他的,也不想知晓他真正目的,眼下只想躲这人远一些。

怀中孩儿没了哄弄,哇的一声哭出来。

尴尬二人这才惊醒过来。

刘安急忙软声哄弄,裴天启甫听到婴孩哭声,心中激动,往前一步就想瞧个清楚。只可惜刘安速度极快,将那襁褓搂地死紧,又悄悄往身后带。诚心不想让裴天启见着。

裴天启皱眉不语,刘安背着他哄了一阵,哭声渐渐消止,慢慢传来轻微的奶鼾声。

小婴儿大抵是玩累了,唑着手指竟是睡着了。

裴天启不自觉放低了声:“这……”

刘安脸上挂着一抹慈蔼,又透出些凄凉与自嘲,“将军瞧见了,刘安此行已有自己生活,与过往再无瓜葛,将军既为故人,也该……再无挂念……将军,还是请回吧。”

刘安垂着头,裴天启瞧不见他眼中隐隐闪烁的泪。但他能听到他话中的哽咽。

裴天启怀中的信又变得滚烫,那些都刻印到了脑海里的一字一句,字字句句仿若都如活了般从这人嘴里跳出来,又变成一把把刀子扎进他的肉里心里。

什么再无瓜葛,过往一切皆是云烟?

什么前程似锦,鸿鹄大志心想事成?

这人难道忘了,也曾说过心悦喜欢,思念如漆?

裴天启茫然,紧紧抓了刘安的肩逼迫他抬起头来。

刘安吃痛,怀中婴孩翻了个身,滚出一块襁褓中的物件来。

裴天启眼眸一扫,终是像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激动道:“你还心悦我的对不对?刘安,你还心悦我!”

“将军……”

刘安被抓得生疼,裴天启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喜讯,眼中尽是疯狂,“你若早已放下一切,这块玉佩又该作何解释?”

顺着裴天启的目光,刘安才想起置于襁褓中牵在孩儿颈上的那块玉佩。

曾裂为两截,后找了工匠修补,勉强合成一体的玉佩。

被裴天启弃置,却被自己捡来的视若珍宝的“裴”字玉佩。

刘安终究没忍住,一滴泪滑落,落在“裴”上,落进裴天启心里。

裴天启一下子将人拥入怀中,那些倔强和高高在上仿若一瞬间就被击得粉碎。

他懊恼又自责地说:“都是我,一切均是我咎由自取。我不该让你离开我身边,让你吃尽苦头,让你独自产子背负所有难堪与骂名。”

“我早该明白的,在你写下那封信之前,我就该明白。我喜欢你,就如你喜欢我那般。”

“只是经历过这一切之后,我还是想问一句:若我不愿放手,该如何做才能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

裴天启捧起他的脸,擦掉他的泪。刘安眼中都是惶恐与震惊。

这人被他伤得那样深,在历经铅华过后却仍不愿责怪他,只是反问:“将军……可知在说什么?”

裴天启收紧双臂,说:“我很清楚,你以为我这次前来是为了什么?若你无法回应我,我可以等。刘安,我可以等。”

等什么?等他回去吗?等他再回去他那森严的院落,日夜期盼着他不知何时才会踏入的脚步?还是等他,等他给予连奢望都不敢的他所期待得到的答案?

刘安咬紧唇,这人说的是那般真切,历经千帆过后,他终于等来了他的真心,抑或只是另一种欺骗?

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刘安了,何况他现在也不是一个人。

这样的他受不了他的再次玩弄。

刘安垂着头不说话,裴天启闻着他身上熟悉的体香,轻轻说:“无论如何,这几日你都要与我待在一起,还有孩儿。”

听到裴天启提起孩儿,刘安才想起来,这还是两父子第一次见面,虽是在此种情况下。

像是回应他的想法,裴天启抓着他的双手越过他,轻轻拨弄了一下他怀中的小婴孩。小婴儿睡得正熟,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咂巴着小嘴,口水流了半脸。

裴天启啄了下刘安的侧脸,笑问:“可有取名?”

刘安本不想理会,裴天启却亲着他的脸不肯放,只得无奈道:“将军请自重。”

“我只是想知晓我们孩儿的名字,安儿。”

刘安被他莫名其妙的称呼吓了一跳,眼神不住躲闪,别开脸不情愿吐出两字:“裴念。”

裴天启一愣,继而爆出痴痴的大笑声,刘安赶忙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吵醒怀中孩儿。裴天启坏笑着舔了舔他的手心,待手的主人像烫了般缩回手后,又紧紧将眼前二人都拥入怀中。

道:“无论今后如何,我裴天启定会好好待刘安与裴念。若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裴天启看着不远处刘安与瓦达有说有笑,身边人的话丝毫未听进半分。贡布阿赞瞧他脸色不佳,暗自叹息道:“之于此次计划,大哥可还有异议?”

裴天启这才回过神来说:“一切按照你计划的去做,只一点,切莫打草惊蛇。”

贡布阿赞知晓他的用意,是想让刘安与幼子必在他掌控之下。

虽是有消息说有人欲加害夫人及小公子,但到底还未有行动。

敌在暗,我在明。不得不防。

可几日过去,也没个动静,当初那赤裸裸的威胁也似成了泡影,不得不叫人疑惑。

裴天启的意思是,既然敌方毫无动静,那便反客为主,主动出击。

裴天启至哈卡之前便有此意,只不过时机未成熟,贡布阿赞也无法轻举妄动。

此时他人已在哈卡,当然毫无顾忌。自派了人去打探,也早已有了结果。自然成熟在胸。

只不过这几日事事顺遂,裴天启人却不在状态。不是发呆就是在暴怒边缘。

贡布阿赞外形粗犷,心思却细腻,早已猜出了他怒火由来,只是不知该从何下手处理别人家家事,也只能耳提面命自家小弟,不要多掺和,搅出无法收拾的场子来。

贡布阿赞领命退下,裴天启上去,将瓦达怀中的裴念抱过来。

两人之前还在玩要抱抱举高高的游戏,裴念突然没了飞翔感,瘪瘪嘴就要哭。

裴天启硬着脸将襁褓勾在手中,一翻手将人送到了另一手中。动作幅度很大,即便手抓得挺稳,也让人惊出一身汗来。

裴念受到了惊吓,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刘安气鼓鼓地将人接到自个儿手上,柔声安慰。裴念小小手抓着刘安衣襟,满腹委屈哭地更为伤心。

刘安没好气说:“将军既有要事,何必还来打搅?”

裴天启一时语塞,知晓是自己没分寸,吓哭了裴念。想安慰又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只得僵在原地。

前夜对刘安的述衷肠似乎也没让对方另眼相看,刘安似乎还不打算原谅他。

即便这样,裴天启觉得只要能见到他就心安了,若刘安身边没瓦达这小子的话。

刘安见他不为所动,只得叹息道:“将军有要事在身,刘安不便打扰,容刘安告退。”

裴天启不走,那就只有他走了。

刘安说完便要抱着裴念离开,裴天启哪能轻易放过他,匆忙拉住他说:“我说了这几日你不得离开我视线。”

刘安好笑:“将军你我都在哈卡,你还怕刘安跑了不成?你放心,念儿还小,刘安再不济也会为他多考虑。”

这是变着法子责怪他之前的鲁莽之举?

裴天启刻意忽略他话中的尖刺,清了清嗓子说:“你知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最近北地不太平,我不希望你出事。”

刘安其实早就知晓,看裴天启行色匆匆,断不可能只独为了他一人,必是出了什么岔子。昨晚那些话也只是他的敷衍之词,这人向来冷静自持,怎可能轻易表露自己?

明知裴天启只是逢场作戏,偏偏自己忍不住想要当真。

该是嘲笑自己单纯无知,还是犯贱不长记性?

刘安越想越乱,只想尽快远离这个人。昨夜因他的一番说辞一夜无眠,今日正头痛欲裂,怀中孩儿还一个劲地哭闹,离开的脚步也忍不住踉跄了下。

裴天启眼疾手快,将人圈入怀中,皱眉道:“你可有事?”

刘安忙推却,“将军自重。”

裴天启听他说来说去就这么几句,微微不耐道:“我不想你能往事前嫌既往不咎,但你得确保自己万事无虞,若不然我怎可能放心你只身一人?”

刘安苦笑说:“刘安从来都是只身一人,将军又何来如此一说?刘安习惯了,将军也该习惯才是。”

裴天启知他此番说辞是全盘否定了两人半年相处,不过一切均是他咎由自取,也怪不得别人,只能勉强说:“你与念儿万不能有事,我已得到消息,这几日圣火教一行必有动作。而此番他们针对的不是我,而是作为南迦巴族长后裔的你。”

两人坐在大毡里,一边是两人昨夜睡过的被铺。

刘安将睡着的裴念放在毯子上,回到矮桌前。裴天启已经为他倒好了奶酥茶,看起来有很多话要说。

刘安这才肯正眼瞧这人。

裴天启脸色微凛,双目通红,面上还隐隐带了点青色,想来昨夜也没睡好。

自然。

那床铺很小,他硬要挤进来,睡得好才怪。

刘安在心底嘀咕,手捧着奶茶抿了一口。

“将军细说,刘安洗耳恭听。”

裴天启瞧他脸色和缓了些,这才开口将与柳无情的纠葛说了一遍,又说:“当初娶刘雅,也是为了得到柳无情下落,并非出自我真心。”

刘安笑笑不说话。

裴天启撇了撇嘴说:“柳无情将南迦巴一族的故事说与了我,与当初阿泰尔说的并无二致。”

“南迦巴族天赋异禀,世代皆为男子,且能通婚生子。传说此族为天神后裔,下凡时随带了天庭珍宝而来。世间传闻得到这些珍宝,不光能号令整个部族为己用,更能夺得天下武林。”

“为了避免引起江湖腥风血雨,南迦巴一族隐匿山林,与世隔绝。只余小部分人定点外出,而宝藏之所也只为历代族长所知晓。”

“原以为这个秘密会世代传下去,不巧在你我父辈,也就是第十七代族长那一代出了变故。”

“那时的族长藿湘外出时遇上了遇袭受伤的西凉国皇子塞翰,藿湘将人带回部族,力排众议为他疗治。两人朝夕相处,很快便日久生情。只不过藿湘被情爱冲昏了头,识人不清,塞翰之情尚不知真假,窃取宝藏秘密倒是铁板真真。”

“他伤愈回国,很快便带领十万铁骑焚烧屠村。南迦巴人虽各个神力,依旧寡不敌众,死伤无数。仅剩的族人逃出了南迦巴山,混入市井才逃过一劫。”

“族长藿湘众叛亲离,神志受损,至此下落不明。”

“塞翰搜遍了整座山脉也未能找到传说中的宝藏,才知藿湘才是解开谜题的关键。只是藿湘早不知所踪,便放出消息称男子生子之时便是宝藏重现之日,以此来让江湖各势力网罗世间异象,寻找藿湘线索。”

“因此那些人才会盯上我,只因我由男子所生。泰达之子对我存有灭族之恨,便与圣火教勾结,妄图借此除掉我。而阿泰尔,作为西凉王室,大抵也是塞翰一流。”

“只是他们不知,藿湘流落市井,产下一名男婴,后这名男婴被人收养,此番动乱也算告一段落了。”

刘安不确定道:“你说这名男婴……是我?”

裴天启颔首,“我见了柳无情,他便是当初组长护法之一。他说南迦巴人在特定时期会散发特定香味,只有族长一脉一生都会伴随这种味道。”

“灭族之后他寻找了大半辈子想找到藿湘,终于在开阳外郊找到了那种香味。顺着一丝线索,他找到了那名男婴,发现他早已被人收养,且生活无虞。他不想再将之卷入世仇恩怨中,便决定远观之,只在必要时才出手。他收了男婴的异母胞妹为徒,以此接近男婴,并暗中予以帮助。”

“只要他不松口,宝藏的秘密便永远石沉大海。这也算是他对藿湘在天之灵的一种安慰。”

“只是他未想到,这名男婴会和他故人之子搅和在一起。”

裴天启苦笑,“他大抵也没想到他最不期望在一起的两人会结合产下后代吧。”

“原本沉寂下来的事故仇恨又悄悄萌芽,尘封往事再被掀开,他守望的职责也随之悄然改变。”

“所以……他们的目标是我?”

“就是你。”

裴天启握住了他的手,刘安没有挣开,而是说:“我身上有那宝藏的线索?”

裴天启点头又摇头:“之前是,现在,在裴念身上。”

午饭时分,两人才从帐篷出来。

瓦达见两人少有的独处,掩饰不住好奇心,探上前问:“你们聊了些什么,小念念可是睡了?”

裴天启将他挡在大毡外,不让他打扰儿子睡觉,又吩咐他将两人的餐食送来。

瓦达不情不愿地去了,刘安还在消化之前裴天启说的。

他看着裴念的脸,小孩儿半岁,脸型都长开了,白白嫩嫩也越来越有裴天启的影子。

这个是他的孩儿,他将他带到这个世上,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将他卷进这些纷争中。

他注定无法给他一个正常的家庭出身。

刘安满心愧疚,轻轻抚了抚裴念的脸。裴念不知梦到了什么,,砸吧了几下小嘴将刘安的手抱着贴了贴。

刘安笑,裴天启也跟着笑。

他走到刘安身边,轻轻说:“你放心,定不会让念儿有事。”

刘安的忧虑和缓了些,他转过身盯着裴天启。这个他从第一眼起便爱上的男人,爱到即便满身伤痕都无怨无悔的男人,此刻正安安静静站在眼前,对他说一切有他。

刘安的情绪一下子上来,他深吸了口气,颤着声说:“将军知晓裴念是将军的孩儿,裴念出生时身子并不健朗,若他们找的是他,刘安定会拼尽全力保下裴念。若他有个好歹,刘安也绝不独活于世。将军当知刘安之决心。”

裴天启听他表决心,突然觉得这人改变了以往的柔弱表象,又觉得这股坚韧一直都存在于他内心。

他拥着他,内心心疼又无比坚定。

刘安又说:“刘安不奢望将军能一直对刘安保有这种情感,刘安只请将军看在父子连心的份上,能保住念儿。”

这是刘安离开后第一次正视他俩的感情,尽管他对他的热情依旧持保留态度。

确是第一次向他松口,并承认裴念是他的亲骨肉。

裴天启觉得自己的手有些抖,他深吸了口气,闻到刘安身上熟悉的香味,他后来有去研究过,那是白术的味道。

一味并不罕见的中药,却能立竿见影,药到病除,就如这人给人的感觉。

他说:“我说过往之后会保护你们,不会再让你们悲伤。我裴天启说到做到。”

这般说着的裴天启,往后几日都将他话中的精髓发挥到极致。

刘安不再对他的温柔有所抗拒,虽然有些时候还是挺无语的。

小裴念对他熟悉了些,也终于肯让他抱。

但刘安心中的不安始终未曾挥去。

不出所料,变故发生在十日后,外出打猎的瓦达一行被袭击,贡布阿赞派人援助之后,哈卡又被一群黑衣人围困,裴天启手下的精锐虽然轻松解决掉了这些人,但瓦达和贡布阿赞还是被抓了。

行凶的真是泰达之子——克米尔汗。

两势力积怨颇深,中间夹杂了一个裴天启,这一石二鸟之举,克米尔汗怎可能放过?

敌军放话来说:只要裴天启愿意用刘安与稚子交换就能放了哈卡。

裴天启不肯,克米尔汗冷笑说:“那便用裴将军自己来换吧!”

裴天启欣然接受。

刘安不信他会这般对待自己,事实却是裴天启没有任何迟疑地走向了克米尔汗的营地。

刘安紧抱裴念,焦急大喊:“将军!”

裴天启回头笑:“我说过会确保你们无虞,便会做到。”

活下去,什么都会好的。

克米尔汗立在营帐前冷笑。

有士兵上来压着裴天启下跪,裴天启不动,那两人不得法,又拖了碗口粗的木棍击打在他脚弯处,裴天启这才踉跄着跪下。

克米尔汗笑得大声,拽起裴天启头发说:“裴将军别来无恙啊!”

裴天启冷笑着淬了一口,什么话都不说。

刘安远远望着,瞧他被那些士兵凌辱,不受控制地流下泪来。

这人骄傲自负,何曾受过这种屈辱,却因他身陷囹圄,任人鱼肉。

他刘安何德何能?

克米尔汗的凌辱持续了一段时间,随后抽出随身佩刀,抵在裴天启颈上。

泪水迷糊了刘安双眼,他大喊着,想冲上去,被人拦住。

他望着裴天启跪着却依旧挺着笔直的身影,之前过往如浮尘般在眼前一一闪现。

很久远的那个下雪天,在他几乎以为要死掉的瞬间,那个留给他毛毡的男孩与眼前的人渐渐重合。

他离去的背影,决绝而坚毅。

“活下去,什么都会好的。”

是他给了他生的希望,却扼杀了自己活的理由。

刘安看着那个背影,看着克米尔汗高高举起长刀,看着那刀划过一道寒光。

吭的一声,一支利箭夹带着冷光将刀柄击落。

克米尔汗一声惨叫。

四周山头随即响起滔天的擂鼓声,到处都是穿着铠甲举着武器的士兵,大梁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些都是裴天启扎住在北地的下部。

林偈身着戎装,一声令下,那些士兵如潮水般冲下山头。

漫天的战吼声响彻整个山头,克米尔汗部下本就因为首领受伤而慌了神,又被突如其来的气势震慑,早已有了松动迹象。

虽人数众多,也抵挡不住梁军精锐的突袭。

不到一刻便溃不成军。

刘安被裴天启的侍卫护着,见到裴天启的包围圈有松动迹象便冲上去,裴天启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怀中一片温热,还有隐隐的小孩哭泣声,在这一片厮杀喧嚣中显得格外清晰又有温度。

他将刘安拥入怀中,啄了啄他的发,轻轻笑起来。

他举起林偈扔给他的长枪,截住克米尔汗凌乱的攻击,一个反制,就如当年斩杀泰达一般刺入了这名北地霸主的胸膛。

裴天启带着妻儿到达南迦巴山时,柳无情已在那等候了半月有余。

见到刘安,他跪下来,激动道:“恭迎族长回归。”

这一路上裴天启已将南迦巴一族的细枝末节都说与了他,刘安知晓眼前这位白衣白发的老者便是幼时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寒烟宗宗主柳无情,忙拉住他说:“师父有礼了。”

柳无情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遍,笑着说:“你母亲与我是至交,虽未能见上最后一面,如今一见,倒是瞧出几分他当年的风采来。”

又说:“无情失责,未能及时寻回你们母子,让孩儿你在外受苦了!”

刘安忙说:“过往之事,柳师父也莫过于自责,刘安虽流落在外,到底遇上了好人家,也不枉师父与母亲对刘安的一片苦心。”

柳无情点点头,叹了口气说:“事情已过去多年,那些尘封往事过多缅怀也只会带来伤痛,此次前来,一是告慰藿湘及当年惨死的南迦巴两百三十七口族人的在天之灵;二是将宝藏之秘彻底毁去,也好平息这百年来的腥风血雨。”

这些裴天启已与他说过,刘安问:“该如何做?”

柳无情笑着指了指他怀中的裴念,说:“族长一脉,血缘相继,只要破坏机关与血脉的联结即可万事大吉。”

说罢示意刘安将裴念交于他。

小家伙不认生,在柳无情怀中不哭不闹,只好奇地盯着他前襟上的一颗珠子玩。

柳无情带着他们到了一处山洞,那洞口极隐蔽。他在洞壁上翻找,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一处洞壁凹陷下去,地上翘起来一个类似罗盘的东西。

裴天启觉得眼熟,这才想起与当初柳无情宫殿中见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随即,整个山洞都剧烈摇晃起来,他们头顶的巨石向两边豁开,露出晴朗的天空。

等晃动平息,柳无情捏住裴念小指,快速一划,一滴血落在中心的罗盘上。不多时,以罗盘为中心,震动如波浪向四周扩散。

渐渐的,洞顶的光聚焦成一束,指向某个方向。

那是南迦巴中心的一处湖泊。

湖中的水现在正快速向中心的旋涡涌去。待到湖水被抽干,露出了湖底下十丈宽的石洞来。

柳无情说:“这便是宝藏所在。”

谁都未曾想到,掀起江湖百年血雨,又致南迦巴全族覆灭的元凶会沉寂在一处湖底下。

柳无情叹息说:“其实当时藿湘是有意向将宝藏交出去换取全族平安的,但当时时局混乱,他又被塞翰抓去拷问,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再见藿湘时他就成了那种疯癫模样。”

“那时战事胶着,我们谁都未曾留意他,以至于离开南迦巴时也未曾寻到他的踪迹。以至于让这秘密一直延续至今。”

“现在也该是时候结束了。”

刘安对这些毫无印象,问:“难道你就不好奇,这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柳无情苦笑着摇头,“这东西给全族带来灾祸,即便年轻时有过向往,也都随着年龄增长而消散了。时至如今,我倒宁愿没有这个东西,怎还会想去看个究竟?”

说到此处,他突地跪下来,对刘安说:“族长在上,我族多遭劫难,请准允我毁去这罪魁祸首,以保江湖腥风不再,我族永享清宁。”

刘安不想他还有这一出,忙将他扶起来说:“一切均听师父的即可。”

几人又回到那山洞,柳无情运起真气一挥手,那罗盘立时裂成数块。洞顶坍塌下来,湖泊处传来轰隆声。

待几人回到湖边,那湖中又注满了水。

至此,一切过往恩怨皆烟消云散,新的征程即将开启。

刘安一行同柳无情道别,柳无情顺手毁去了进入村子的小道。他回身,最后望了一眼曾经待过的地方,记载着繁荣与沧桑的南迦巴村,终是在这天画上了句号。

一阵风吹过,湖面荡起阵阵涟漪。一片树叶顺着风卷飘落,落在一个人肩上。那个人笑着,身上的饰物在风中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

他身后着劲衣的侍卫低垂着头,不知是何表情。

天边暗下来,不到片刻,便乌云遮蔽,竟是要变天的样子。

刘雅在外逃了两年之后终于得到了刘瑞德的首肯,被允准了与杨睿的婚事。

原本她作为将军夫人,在被裴天启正式下达休书之后也甚少露面了。此次再婚,刘府也不觉的是光彩的事,只摆了几桌酒席,邀请了几个至亲好友过来。

刘瑞德经过此番动静,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裴天启将自己与刘安之事说与了他,虽觉得有违世俗常理,到底还是未失去裴府这座靠山而暗自窃喜。

只不过这些事都不能宣扬出去。消息密不透风,萧云箐那边也没有任何刘安的消息,只得到了刘雅给裴天启生了个儿子后被休了的消息,连裴念都未曾见过一面。

裴天启解决完了这些事之后,有意找萧云箐算账,萧云箐背后势力再大,也扛不住裴天启较真,很快便显出了疲态。短短时间便苍老了许多,即便对裴天启恨之入骨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左右不过一年时间,就撒手去了。

刘安牵着裴念进刘府大门时,刘瑞德早在门口等候了。

刘安不想他会亲自出来迎接,忙上前向他行礼。刘瑞德只是干笑着点点头,又向裴天启行礼说:“将军里面请。”

裴念第一次见祖父,好奇瞧他,刘瑞德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可巧刘颂从正堂出来,瞧见他们,忙上来说:“哥哥你可来了!”

又瞧了瞧裴念,大喊:“念儿可有想舅舅?”

刘颂早在他们回到裴府时见过裴念,两人关系亲厚,裴念异常粘这个常常能变出好玩物件的舅舅。

见到是他,便一股脑儿钻入刘颂怀中。刘颂抱起他往上抛,裴念咯咯咯地笑。

两人全然不顾忌还在一边的刘瑞德。

刘瑞德不好当场发作,又不好就这样离去,只能干站着。刘安不忍,对他说:“父亲去忙罢,这里有小颂,不必担忧。”

刘瑞德这才松了口气朝裴天启作了作揖,转身离去。

裴天启冷着脸对他没好脸色,刘安知晓他性子,再加上之前积怨,想来他也没这么快能谅解。

不过看着刘瑞德苍老不少的身影,只能叹口气拉拉身边人的手,给他一个暖暖微笑。裴天启冰山般的脸这才有了缓和的迹象。

刘颂将他们领进正厅,刘安婉拒了小厮奉上的茶水,与裴天启一道摸到了后院,与徐氏说了会儿话。

徐氏正忙,两人又闲庭信步在庭院中逛,不一会儿便到了自己屋前。几年没来,屋内摆设依旧不变,倒像是常有人来打扫的样子,看起来母亲一直在等他回来。

刘安一一拂过室内书籍文具,不无感慨说:“这里曾是我唯一能避风的天地,二十年来,高兴的不高兴的都在这里。父亲虽对我严厉,能接受我我便知晓他对我有恩,再如何,我都不曾有过怨言。”

裴天启知道他是在为刘瑞德说情,缓了缓神色,点头道:“那些我都知晓,只是一向到他曾对你做的那些,我便忍不住。”

当然还有我做的,他在心里说。

刘安知道他又在自责,抚上他眉上的纹路,笑:“你再这般,我也是没法子了,若你还不确定,我只能再说一次,裴天启是刘安这辈子能抓住的最大幸福。无论他之前做过多么荒唐和不可理喻的事,他都会选择相信他。”

裴天启看着他的眼,笑中带泪,狠狠拥住他又亲亲他眼角。

两人闲来无事,又逛了逛,刘安说了些幼时趣事,裴天启突地拉住他,打趣说:“我隐约记得有次被人下了药,与人有了肌肤之亲,后来便有了念儿,这一切是不是也发生在此?”

刘安脸蓦地发红,支支吾吾说:“怎会如此,肯定是你记错了……”

裴天启瞧他窘样,便知自己猜测是真,又想到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像,想来在不知情下,不知做了多少强人所难之事,更加悔不当初,以此拥着刘安更紧。

两人温存半晌,刘颂抱着裴念来喊,两人这才相携而去。

正厅内,刘雅身披嫁衣,杨睿迎门而立。刘雅跪下来向刘瑞德和徐氏磕头。徐氏擦泪,刘瑞德面目严肃,眼中却是不舍。

司仪高唱,刘雅缓缓起身,杨睿搀着他她,一步一步往前。

裴天启觉察到身边人拉着自己的手倏然收紧,便知他有多紧张。

他想到那时他也是这般,也不知这人是怀着怎样心情以替代品的身份牵上他的手。

裴天启眼神暗了暗,刘安觉察到他异样,转过身问他怎么了,裴天启摇头说无事。抓着他的手却改为十指相扣。

众人目送新人离开,而后便是宴席。

裴天启作为上宾坐在正桌,刘安原本想帮徐氏忙,被劝回来,只得坐在裴天启身边。

两人的关系早已昭告府中,刘安却依旧觉得别扭,一顿饭吃得魂不守舍。

席散归府,两人各想各的,都不说话。

裴念玩得累了,早早上了床。裴天启搂着刘安,刘安以为他正生他的气,战战兢兢不敢说话。裴天启突然说:“咱们成亲吧!我娶你!”

刘安不明所以,脱口而出道:“不是已经成过了?”

裴天启摇头:“那次不一样。”

刘安便知这人依旧还未跨过去,笑:“不麻烦,早就是老夫老妻了,还要那些形式作何?”

裴天启不说话了。

刘安以为这事就这么过了,没想到半月后,一件红色嫁衣兀自躺在他床上。

一身红衣的裴天启斜倚着门栏,挑眉道:“娘子可准备好了?为夫可等不及了。”

刘安这才知晓裴天启背着他偷偷将一切都准备好了。

步入礼堂,刘府的老老少少以及将军府里熟识的侍卫与管家均在,甚至哈卡几位老友都面带微笑看着他们。

这一次刘安没了红盖头,穿着同裴天启一色的男装,两人手上牵着红绸,一步一步往前。

高堂上是班仲生,老爷子捋着胡子甚是开怀。

刘安未曾想裴天启会把他也请来,眼眶湿润。

随着司仪高喊,两人三拜,众人纷纷叫好。裴天启在刘安耳边亲了亲,说:“我许你一场真正婚礼,往后你便是我裴天启一生的伴侣。”

刘安笑道:“我也是。”

往后大梁都该知晓他裴天启的妻子是个男人,而从此刻起,刘安什么都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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