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子瑛回去的时候有点狼狈。
她在衣服的粉末里摸到了须弥芥子,好不容易才掏出一套衣服,胡乱裹在身上。
推开体温慢慢下降、陷入昏睡的师尊,一个人趁着夜色回到了自己的小木屋。
也不知是沾染了气味还是其他,什么龙傀罗汉冰剑没有再要她性命了。
守在洞府口的仙鹤怪异地啼叫一声,望着自己从小看护到大的女孩儿冲向夜色。
小木屋居然亮着昏暗的火烛,照出个人影来。人影扎着两条短短的小辫儿,头上戴满了花。
罗子瑛顿住脚步,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不想以这种面目示人,转头想跑。
人影从头上拿下一朵花,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做什么,接着,就是一声洪亮的叫喊。
“罗子瑛!我一算就知道你在外面!”
罗子瑛见瞒不住,无奈地推开门:“哎呀,身子不大,嗓门不小。”
屋内赫然是个年方十四五岁的女孩儿,圆圆的脸蛋,厚嘟嘟的嘴唇,看样子正生气。
“我听说你给熟识的人都讲过遗言了?罗子瑛你患了什么疯病么?卜算子又没……呃……”
她劈头盖脸地讲,在看清罗子瑛的打扮后,顿时瞪着眼睛愣住了。
罗子瑛发髻散乱不堪,眼珠水润。嘴上有血,手上有血,脖子青一块紫一块满是牙印,蔓延到衣领往下。
衣服也不是早上的那套青色,而是一套她不认识的衣服,袖口都破烂了,明显不合身,材料也粗糙。
脚上甚至连鞋也没有,就这么赤足站在门口。
小女孩又把眼睛瞪大一点:“你去哪里端贼窝了?”
“没有。”
罗子瑛低声否定,心想,那可不能算贼窝……
杜鹃把花瓣一抛,仔细观察它们下落的轨迹。
“男人!”她猛然恨铁不成钢地指着罗子瑛,“哪个臭男人给你搞成这样?你一个金丹修士,难道不会两巴掌把他扇扁!?”
她说着,恶狠狠地撸起袖子,一副要干架的模样:“你说是谁?姑奶奶今儿给他阉了!”
“杜鹃!”罗子瑛好笑地拎起她的后衣领,制止道,“整天斗来斗去的,万一碰到硬茬怎么办?”
杜鹃用大拇指对准了自己:“天底下哪有什么硬茬子?我杜鹃化形熬了整三百年,就差飞升成仙没见过了。”
罗子瑛慢慢地整理头发,把折断的发簪拿下来放在桌上:“杜鹃大王万岁,也看望过我了,该回去了吧?”
“不行。”杜鹃扯她衣服,“卜算子他算不准的,你别放心上。”
“师叔算不算得准,你不是最明白吗?”罗子瑛还是笑,坐上床,往脖子上一抹,白光乍现,光滑的皮肤立刻显现出凹凸不平来,垂下眼眸,“阎王锁嘛……这东西,算我倒霉。”
杜鹃高声叫起来,她一着急就会叫。
“什么叫算你倒霉?修士从来相信逆天改命,我一个妖修被雷劈了多少下不也好好地活了?你这还没有怎么样呢,就准备去死啦?你你你,你甘心你乐意?”
杜鹃最知道罗子瑛有多么的努力。别扯那些天赋不天赋,就她所知,全宗门也不见得找出比罗子瑛更勤奋的弟子了。
冬练三伏夏练三九都不算什么,上刀山下火海也是不为过的。一提到她,没有谁会酸溜溜地说什么“天赋过人,非我等凡夫俗子能比”,而是再怎么样也要承认,自己的确不比她刻苦。
这样努力到极点的罗子瑛,这样将自己发挥到极致的罗子瑛,居然平静地接受了死亡的命运,冷冰冰地看着自己前半生的一切血汗与成就付之东流,似乎都不愿意抗争一下,让杜鹃震惊的同时感到十分割裂。
“杜鹃呀……”
罗子瑛轻轻地叹息,似乎不知道怎么讲才好。年轻的眼睛里头还是有迷茫,而她连这点迷茫的根源也抓不住。
杜鹃似乎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也坐在床上,帮罗子瑛打理头发:“子瑛,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
“我可一直喊你妹妹。”
“你……算了,爱怎么喊怎么喊吧。”杜鹃忍住了没有还嘴,“心魔劫就是自己困自己,自己缠自己,这个东西也不难渡的,看你执念深不深,能不能从迷宫里走出来。
“我的心魔劫可好笑了,当时我还是个懵懂的小鸟儿,亲眼看着娘和兄弟姐妹被猎户打去,当场吃了,我因为挂在巢外而躲过一劫。之后初具神智,也为此瑟瑟发抖了近百年的光阴。”
杜鹃深深吸了口气,又像哭又像笑:“你猜我是怎么破的?卜算子告诉我,那不是我娘,也不是我兄弟姐妹。我是杜鹃,寄生在其他鸟类巢穴的杜鹃,所谓挂在巢外,是我推歪了其他小鸟,自己不小心翻下去的。”
罗子瑛担忧地看向她:“这样难道心魔劫不会更重?”
“执念没了,还能怎么重?”杜鹃笑得要把腰弯下,“还想着救下亲鸟,和和美美。原来就算这次不死,以后也会被我杀死,被我拖累,还不如一股脑儿煮了呢,有些未破壳的蛋疼也不疼就熟了,多好。”
她嘻嘻笑着拍了拍罗子瑛的肩膀:“既然心魔劫躲无可躲,你不妨去会会它,看看究竟是个什么妖域魔境!”
——
不如会会它。
罗子瑛呆愣地望着门,仿佛杜鹃还没走似的。
她回过神,慢吞吞褪去不合身的衣裙,低头检查起身体。
师尊的确是把她弄得有些疼了,但她也在师尊身上留下了点无法抵赖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