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崔府各处都掌了灯,罗氏的套车停在正门口,一众奴仆上前去迎,后厨烧好水,预备伺候主母沐浴。三娘子至敏已经睡熟,由强壮的嬷嬷背着稳稳回到韶光阁。
没有人问起一同前去的二娘子。
春桃用剪子将蜡烛的灯芯剪去,重新放上灯罩,看了一眼帐中熟睡的至臻,将烛台放远了一些。
她走出卧房,轻手轻脚地关好门,守在门口的另外两名侍女向她微微伏身行礼。春桃点点头,离开了,她预备去小厨房熬开春的麦芽糖。
从瑞雪园到后院的小厨房需经过几个回廊,要走上一盏茶的时间,她边走边在心里盘算今日之事该如何交代,踩过木地板发出沉闷的声响,却冷不丁被拐角处一道声音止住脚步:“干什么去?”
春桃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双膝已经跪下。
至臻是她名义上的主子,可瑞雪园人人讳莫如深的是,这位才是真正决定他们生死的人物。
“奴婢不知尊驾在此,还望恕罪。”
她伏在地上,看到暗影处走出一个人,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他穿着再寻常不过的青色团领袍,身材高大,常年骑马练武造就健壮体格,还有他虽稍着风霜却丰神俊逸的面容,带着岁月积累的威严,正垂下眼皮看着地上的春桃。
春桃方才粗略扫过一眼,那位人物身上的腰带用金线歪歪扭扭地绣着竹叶图案,不正是去岁深冬娘子日夜劳作的那条么?她略微汗颜,至臻不擅女工,她把腰带传给常公公时明明看见其揶揄的神情,没想到他真的穿在身上。
“娘子睡前说想吃麦芽糖,奴婢正要去小厨房。”
“她回来时,怎么样?”帝王的声音砸在春桃心上,她愈发恭敬。
“回陛下,娘子有些难过。”
“哭了?”
“……是。”
彼方静了一瞬,春桃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视线里的青色袍裾动了一下,回过神时,他已经离去。
圣人李昀是个什么样的君王呢。恐怕盛朝子民都能赞他一声圣明。他正应了先帝为他赐名时说的那句“昀照万物,一枝独秀”,或许没有人会比他做的更好了,在位二十载开疆拓土,勤政爱民。只在君临天下的时候,大殿阶下的臣子们看到那个宝座之上的人物,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们的圣人已年逾四十了。
那圣人李昀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早逝的发妻还没来得及弄明白,他的后妃们是政治棋盘上的棋子,他的孩子们对他敬爱大于舐犊之情。算起来,李昀的那点私心,竟藏在这毫不起眼的、五品文散官的后宅。
他走过茂密幽静的竹林,沿途的灯火忽明忽暗地照在他的面容上,身边没有一个小厮,偌大的崔府没人察觉,直到他行至瑞雪园。
静守在卧房门口的两个侍女见到来人后伏身行礼,然后默默离去。
李昀的影子映在糊得厚厚的蚌壳窗上,却迟迟没有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