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老人起身缓缓朝外走去,行至门槛,老人忍不住回头道:“程青衣,李长安想死在古阳关,那是死的慷慨,死的忠烈,死的铁骨铮铮,你程青衣又想死在何处?”
下山后,没再穿过一次道袍的年轻女子,缓缓垂头,没有言语。
她想的是,生于道,死于道,但她没能说出口。
因为有个女子,不答应。
江湖的腥风血雨,见刀见血,庙堂的风云诡谲,往往兵不血刃。
北平郡那根名为朱永成的顶梁大柱倒塌后,屋檐下的蛇虫鼠蚁纷纷各谋前程另拜山头,狼山城里那座毫无气派的小宅门前,每日车水马龙,但没有意外,统统都吃了个闭门羹。原本跟着朱永成一路杀出个出人头地的旧部将领,再听闻兵营那场“卸甲归田”后,也都打消了即便被扣上造反的名头也要为老将军讨个说法的念头。
算起来,朱永成是北雍硕果仅存的春秋老将,名望辈分十几个青壮将领加起来都抵不过,但就这份旁人看起来份量极重的情分,在那位北雍王面前似乎都不好卖。老将军尚且如此,他们这帮官秩参差不齐的小将领,那身甲胄还不是说卸就给卸了,连个请字都不必客气。
老将军生前大放豪言,说北雍不是她李家说了算,但事实证明,就算李家不如当年,底下还有个独挑大梁的燕家,怎么着也轮不到他朱永成。
没过多久流言四起,用不着北雍王府添柴加火,“老将军因积怨太深,暗起异心”的火势就越烧越旺,连带着陈重郭荃这样的心腹爱将也受到不小的波及。关青山在这个时候大摆宴宴,请了军中十几位手握实权的将领把酒言欢,就显得尤为重要。心思活络的官员转头就去投奔了那座临时设立的将军府邸,起先人人都提心吊胆,但见有人出来后满脸喜气洋洋,仿佛抓住救命稻草的大小官员便一股脑儿蜂拥而至,据说最多的时候,一日之内曾有三十多辆马车停在府门前,从街头一直排到了街尾。
不再如往常那般门庭若市的小宅院,冷清之中透着几分宁静,其实几日前这里来过两三位官员,一个是北平郡的县丞,一个是郡守手下的文吏,还有一个是驻守困龙关的主簿,三人皆是毫不起眼的文官小吏,面见那位传闻中的北雍王时,腿抖的不像话,即便王爷从头到尾都和颜悦色,但走出小宅院时,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副走了一趟鬼门关的惨白脸色。这三人在门前呆立良久,等到回过神来时,竟是不约而同抹了把额前的细汗,相视一笑。一趟鬼门关换来平步青云的仕途,这种泼天富贵也不是人人都有。
李长安坐在小院里,将手里有关那三人的平生记事丢进面前的火盆里,抬头看了眼对面的李相宜,道:“上西道四郡,真正可用之人寥寥无几,若非这份名录兴许这三人也就庸庸碌碌一辈子难以出头。而写出这份名录的人叫李元绛,在遮云楼画地为牢二十年,不求功名,不求富贵,用二十载为北雍布下了这局棋,他甚至推测出北契终会有易主的一日,但我始终想不明白他到底图什么。天奉元年的恩科榜眼,又有李惟庸那样的父亲,平步青云易如反掌,为何偏偏来了北雍,你从小就在上小楼,对此人知晓多少?”
李相宜沉吟片刻,淡然笑道:“知道的不比你多,但有时候有些人行事毫无道理,或许才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