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一下,又写道:“姜瑶似乎变了一些,今天还给我道歉来着,想来对老人家的事,不至于一点不上心,你也不要太担心。你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信。祝好!”
爱立刚写好,樊铎匀过来喊她去睡觉。
爱立把信拿给他看,一边叹道:“也就我二哥不争气,不然我现在写信,都能喊蓉蓉姐‘二嫂’了。”
樊铎匀笑道:“这俩个人,大概率还是会走到一起的,不然这都四年了,早能各自结婚了。”
爱立却没这样乐观,即便两人心里有对方,但是缘分的事,真是很难说。一旦错开了轨道,想要再接轨,就会很难。
和铎匀道:“二哥一直不成家,不说奶奶了,就是贺叔,心里也急得不得了。上一周来信,还让我问问二哥情况,他在二哥跟前,一向是摆严父的架子,现在倒不好过问二哥的婚事,怕把二哥逼急了,随便给他领一个边疆的姑娘回来了。”
樊铎匀问道:“贺叔先前不说,年底调到汉城来吗?手续办下来没有?”
“没有,我估计没那么容易,调不调到汉城来都好说,就怕组织上把他往更重要的岗位上调,这时候,谁上去,不都是靶子吗?”贺叔做事向来严以律己廉洁奉公,□□头几年,还算平稳度过。爱立现在担心的就是,组织上会把贺叔再往上提一提。
那就得到京市办公去了,她妈妈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京市的。到那时候,夫妻俩可能一年都难见一面。
樊铎匀安慰她道:“先别急,贺叔做事向来有考量。”
爱立点点头,笑道:“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做的太好了也不行。”这个年头,组织上要想提携你,你还不好不干,否则还会怀疑你对组织的心是否纯洁。
爱立没有想到的是,头一天晚上,她还担心着贺叔会不会被调去京市,第二天一早,她就收到了一封来自于京市的信。
算不得什么好消息,但是仔细说来,这个消息和她也不算有关系。
谢镜清被停职调查了。信是多美姐姐的婆婆,珍姨寄来的,根据信上说的时间,9月初,谢镜清被举报,说思想反`动,信上并没有说具体的原因。珍姨既然来这封信提醒她,自然是知道具体原因的,而又没有在信里说,可能是事情比较忌讳。
谢镜清前两年已经升为中央医药卫生委员会副主任,爱立猜测,会发生这种事,大概率是站错了队。
现在革命火把烧的最烈的就是京市,如果谢镜清真是站错了队,怕是这回得吃点苦头。严重的话,能不能留命都是个问题。
这个时候,不存在有没有人去救他,就是总理发话,都未必好使,只能看谢镜清的运气了。
信的最后一段写道:“爱立,兹事体大,特地来信告知一声,望有心理准备,另外林森那边也已得到了消息。祝好!”
珍姨来信的用意,爱立也能猜到一二,是怕牵连到她。虽然她和生父那边一直没有联系,但名义上仍是生父,妈妈和谢镜清的旧友是知道这一段往事的,她的存在,并不是密不透风的事儿。
但是现在国棉一厂的革委会主任是徐厂长,副主任是她师傅和李柏瑞,他们不仔细查她的家庭成分,别人也无从得知。
这也是当初师傅来劝她加入革命小组,她不敢应下来的原因。她的家庭成分禁不住细扒,一旦被有心人嗅出不对来,极有可能被当成靶子。
沈爱立将信收到了衣服口袋里,准备中午回去就烧掉。她是能逃过一劫,森哥那边怕是又要焦头烂额。
保姆
诚然如爱立所料,谢林森现在确实焦头烂额,四年的时间,他已经升到了营长的位置上,还和当初在冀北地震中结识的记者袁敏同志结了婚。
听到三叔被指为“思想反动”,他就知道这回的事情小不了。
果然9月17日,就接到何姐的电话,说定为“现行反`革命,”要下放到皖南的养猪场去。
谢林森尚没有理清思绪,下午又接到一封电报,竟是堂妹谢芷兰发来的,只见上面写着:“我父即将下放,来信与兄知,我将伴父左右。”
谢林森看完,怔了一会,早在前两天,听到三叔出事的时候,他就想过芷兰的选择。他以为这个时节,堂妹会和三叔断绝父女关系,毕竟她父母早已离婚,她若是跟母亲生活,旁人也无法置喙什么。
在他印象里,这个堂妹与家人的关系向来算不上亲热。
先前三叔离婚的时候,堂妹曾给他寄来一封信,他中规中矩地回了一封信,让她安心住在家里。
她大概见他也不甚热情,后来就再没寄过信来。
没想到,俩个人再次通消息,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谢林森立即去给家里打电话,是何姐接的,“何姐,三叔要下放,你去劝芷兰不要跟着,让她留在京市,就住在我们家里。”
何姐叹道:“森哥儿,芷兰要跟着去的事,我也听说了,你随她去吧,你不在京市,也没人能护住她,跟着去,反而是避祸了。”
谢林森皱眉道:“她妈妈呢?程攸宁那边也不帮忙吗?”
“都慧芳已经和镜清离婚,现在更是对外说,她和谢家早就断绝了关系,开批判大会的时候,大家指定要她揭露镜清,她就说镜清年轻的时候,私生活混乱,未婚生女,又是个投机主义者,抗战后眼看着国党不行了,才到延庆搞革命的……”
谢林森听得头皮发麻,虽然知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但是三叔没有什么对不住都慧芳的,就是俩人离婚后,也一直让都慧芳住在原来的房子里,而三叔自己呢,先是在单位宿舍将就着,后来他开了口,三叔才愿意住到他家里去。
电话那头何姐又道:“林森,芷兰跟着去也好,落井下石的人,远比雪中送炭的多,她一个姑娘家,这时候留在京市不合适,你要是不放心,以后多给芷兰寄些钱过去。”
谢林森应了下来,让何姐到时候送下三叔和芷兰,就听何姐笑道:“这还用你说,我已经私下问了芷兰,说是22号走,我到时候给他们做些干粮带着。”
谢林森沉默了一会,又开口道:“何姨,你帮我问下芷兰,要是她不愿意去皖南,我帮她想想法子,实在不行的话,来我这边也行。”
“好,森哥,我今天晚上就去问下。”
谢林森挂了电话,忧心忡忡地回了家属院,妻子袁敏正在喂孩子吃饭,看到他回来,笑问道:“怎么了?今天训练的不顺利?又有新兵蛋子惹你生气了吗?”
谢林森摇头,把芷兰要跟着三叔去皖南的事儿,和妻子说了一遍,末了道:“我没想到芷兰这回愿意跟着三叔下放,她在我印象里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做事没有定性不说,对谢家的人,也有些冷漠。”
谢林森没说的是,就是谢芷兰选择和父亲断绝关系,他都不会有现在这样意外。
袁敏把孩子的饭喂完,才微微蹙眉道:“不然,把她接到这边来,和我做个伴也行。”前头她因为一份关于农村平均工分的报道,而受到批判,认为她与无产阶级革命事业唱反调,险些被送去坐牢,林森担心她的安危,就让她暂时辞了工作,在家里带孩子了。
她忙碌惯了的,骤然赋闲在家,觉得身上哪里都不自在,想着多个人说说话也好。
谢林森握了妻子的手道:“我和何姨说了,让她去问下芷兰的意思。”虽然他和堂妹向来来往不多,但他毕竟是谢家的长房长孙,且父母过世以后,三叔对他一直都很关照,只要堂妹还承认她是谢家人,他就有责任看顾她一点。
京市,一个八平方米的小平房里,微弱的烛光将谢芷兰和何姐的身影拉得老长,谢芷兰得知堂哥愿意收留她,一时没忍住情绪,又是笑又是哭的,抽噎着道:“我没想到,森哥还愿意理我。”